知觉是在一片虚浮的颠簸中缓缓聚拢的。
起初,裴绫只觉这个夜晚尤其凉,较之前更甚,好像身上衾被无论如何都盖不严实。丝丝缕缕的冷意缠绕着手脚,让她无端想起燕宁化雪时,檐下滴落的冰凉水珠。
但意识极其疲惫,裴绫懒于睁眼,正要任由自己适应下去,却有厚而软的东西裹上了她,是褚谅的披风和他的怀抱。
褚谅抱着她,沙沙踩过一地冰碴,把她搁进了一张轿子里,是一顶喜轿。只是帘外白茫茫一片,她不确定这条路是要去往何方,是去嫁谁。轿子开始移动,颠簸着,竟仿佛行到了水上,变得如船一样开始漂流。船舱里漆黑无比,唯有零星两盏昏黄灯火;她忍不住靠过去,灯火却开始摇摇晃晃,明灭不定。
好在寒冷渐渐褪去。等她惴惴不安地掀开轿帘,眼前竟不再是积雪,而是濛濛细雨润过的一条青石板路,路那头,父皇和母妃身影摇晃。
阿爹...阿娘...
眼前的江南春色忽然像泼了水的画,开始一点点消散化开。一个冰冷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带着回响,敲打在她的意识上:你已经是北化的人,怎么又要回来?
裴绫心口一窒。在一阵惊悸中,她猛地睁开了眼。
视线被柔软的布料全然遮蔽,只有下方缝隙透入些许微光。身体正随着某种平稳的节奏轻轻颠簸;后背虽贴着一片温热坚实的依靠,但这陌生的触感与悬空感…
好像是在马上?!
不详的预感如同冰水浇头,她立刻抬手想扯掉眼前的遮蔽,却发现手臂也动弹不得。
“啊——!”
裴绫失声尖叫,开始不顾一切地挣扎扭动。
随马收蹄,身下的颠簸骤然停止,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倾倒。几乎同时,一条坚实的手臂从身后环来,将她的腰整个箍住,按在鞍上。
“裴娘子,是我,不要乱动。”
裴绫的声音止在喉里。
眼前的遮蔽物被一把拉开,她挣扎着仰头——
再往上半寸,她的脸颊就要蹭到邹岐的下颌。而身下,他们正共乘一骑,她的腰身与他的,中间隔个软垫,被一件长袍紧紧绑在一起。
和邹岐的目光在这寸许的距离里相接后,裴绫震惊得一时说不出半个字,身体也彻底僵住。
直到身后的男人率先移开视线,不着痕迹地向后微仰,裴绫才猛地回神向前缩去,用尽全身力气想与他拉开距离。
但腰上的衣服系得很紧,没给他们多少空隙。
“你…你在做什么?!把我松开!!”
“我会同你解释。”邹岐的声音从颈边传来。他的双臂再次虚虚环过她的腰身,快速解着衣结。
裴绫盯着他手上的动作,又看向眼前狭窄荒芜的小径,脑中闪过无数个恐怖的可能。
他这是…劫走了她?!
束缚方一松开,裴绫毫不犹豫地回身,将邹岐狠狠一推,然后用手胡乱抓着马鞍就要往下跳。
然而双腿因长时固定早已麻木酸软。她使不上力气,非但没踩住马镫,整个人反而彻底失去平衡,惊呼着,朝左侧地面栽去——
“小心!”
邹岐右手猛地按住鞍桥,左臂疾探而出,一把揽住她下坠的腰肢。
随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他硬生生将裴绫捞回了马上。
裴绫重重跌回邹岐怀里,惊魂未定,一下一下大口喘息。
“你还好吗?自己坐稳。”邹岐理好缰绳,又塞进她手中,“握好,别用力拽。”
不等她反应,他已利落地翻身下马。身后骤然失去倚靠,裴绫下意识攥紧了缰绳,马儿不安地踏了一步。
她立刻屏住呼吸,却见他的一双臂膀向自己伸来。
裴绫不动,强撑着摇摇欲坠的镇定神色,居高临下地怒视他。
“你要做什么?这到底是何处!”
邹岐仰头看着她:“下来说,我不会伤你。你若不下来,小心这马失控。”
“滚开!我自己下!”
裴绫终于颤巍巍探出脚去够马镫。奈何马背实在太高,脚尖忙乱地在空中划动了好几下,姿态有些狼狈。
“得罪了。”
全然没让她反应,她的腰已被邹岐单手揽过,整个人被从马背上捞起,挂在了他的右肩和右臂上。
“啊!”
“放肆!邹岐!放我下去!”
裴绫挣扎,拳头胡乱砸上邹岐的背。然而这完全徒劳。除了某一拳砸在他左肩胛下时,那身躯几不可察地僵滞一瞬,其余时候,大手都纹丝不动地扣着她的腰肢。
裴绫被轻轻放在不远处一棵老树下。
刚一沾地,她便想转身就逃。可双腿虚软得不听使唤,她甚至站也站不稳,最后,背靠着粗糙的树干,她滑坐在冰冷的土地上。
如此,她不得不抬起头,瞪着眼前这道沉默伫立的身影。
上次他这样挡在她面前,是从刺客手下将她救下后。而此时同样的姿势,那时的安全感却荡然无存。裴绫只能感觉到这副身躯如一道密不透风的墙,将她与她所盼望的前路隔绝开来。
无数质问就要脱口而出,但喉头却被汹涌的情绪死死哽住,一开口只有不受控的抽咽。她只好紧紧咬住下唇,试图先逼退恐惧与愤怒的泪水。
邹岐蹲了下来,保持在一尺之外,视线与她的平行。
“裴娘子,南景有信至。”
“...什么?”
一滴泪水随她蹙眉滑落在颊上。
邹岐从怀中取出一个黄色的信封,递到她面前。
他用她熟悉的陈述公务一般的语气,继续缓慢地清楚地说道:
“信中言,北上接驾必经的苍东一带近日天降冻雨,官道冰封,车马难行。加之境内数州、县受此灾,民众流离,南景朝廷正全力赈济,无暇他顾。”
他顿了顿,“您眼下恐怕立时回不去。”
“你胡说!”
裴绫一把抓过信封倒出信来,展开。
信笺是南景官府的制式,已被拆过。第一页信纸上面赫然盖着礼部清晰的官印,所写内容确如他所言,分毫不差。
而看到了第二页,她脸上血色完全退去,眼中骤然再无半分光彩:
“…故此,接驾之事,恐延宕日久,暂缓无期。烦请贵朝廷暂且妥为安置,一俟道路通畅,再行商议。”
裴绫翻来覆去将每个字都再读了数次,久久沉默。
“何时收到的?”空洞的目光没有离开信纸。
“约莫四五日前。”
“那你为何此时才告知...”
她抬头,撞到的视线也正锁在她身上。然后裴绫忽然意识到,这并不是眼下最应担忧的问题。
她攥紧了信,身子下意识地向后缩:
“那...你为何要私自挟我出营?这是要去何处?!你究竟…意欲何为?!”
“是去我在望州的私宅。”邹岐答得没有半分迟疑。
在裴绫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目光中,邹岐单膝触地,垂首抱拳郑重地施了一礼。
“今日之事,确是邹某存有私心,在此向娘子请罪。”
裴绫手中信纸骤然落地,人如被抽走魂魄一般,啊了一声,软软地贴上了和身后树干最后一点空隙,然后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之所以行此下策,原因有二。”邹岐维持着蹲跪的姿势,声音稳得仍如述职:
“其一,数日前我军之所以骤然停下,并非是因雨水,而是前方哨探再度发现了歹人踪迹。此地临近边境,仇视南景的极端之徒远胜燕宁。上次刺杀,娘子当知他们手段狠厉。如今我们大队人马往边境行去,过于招摇,为免如上次一样成为活靶,唯有金蝉脱壳,将你先行转移安置,方能确保万全。”
裴绫瞳孔微缩,紧盯着他。
“即便如此…为何是去你府上?!纵使我母国使团延误,我也理应在边境驿馆等候,你岂可…”
“这便是其二。”
他抬起头,目光与她相接,坦荡得近乎锐利,语气更加斩钉截铁。
“娘子此番奔波,元气大伤,根本未曾痊愈。边境驿馆荒僻简陋,饮食医药用度皆条件极差,若只是暂住几日便罢,然看此情形,滞留数月亦属寻常。娘子长居此地,如果旧疾再发,或染上时疫,一旦救治不及,定要损伤根本,甚至危及性命。”
“而寒舍快马一日可至,就在城郊,诸事便宜。如今舍妹在府中居住,内外有得力护卫,安全无虞。此番奉旨护送,若娘子在边境有任何差池,邹某万死难赎。因此,邹某斟酌再三,擅自决定,请娘子屈尊暂居寒舍,直到南景朝廷再有消息。”
裴绫:“...”
每个字她都听懂了,但凑在一起就荒谬到让她有点想笑。
“知道裴娘子还有许多疑问,请问吧,我会如实相告。”
望向自己的眼睛毫无杂念,比方才还添些闪动的诚挚。
裴绫有一瞬恍惚觉得,此人当真是在殚精竭虑地为自己着想。
但她猛地想起昨晚那碗异常苦涩的汤药。
“那你为何要趁我昏睡…”她的手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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