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永远记得那一晚。”
巨大、惨白的圆月低垂在夜幕中，仿佛下一秒就会急坠而下。
小女孩盈满泪水的幽绿瞳孔中，清晰地倒映出了月球上坑坑洼洼的陨石坑和晦暗浓稠的暗色，以及……
女人攀附在窗台上，摇摇欲坠的身影。
稚嫩幼小的手无力地挥舞着，却无法阻止女人的纵身一跃。
最后的时刻，女人回头看了小女孩一眼，并对她露出一个微笑——
扭曲、僵硬，像是被人硬生生提起嘴角，皮肉分离的微笑。
七岁的闻夜柳不懂，但后来，她在无数诡异传说中知道了那个笑容的古怪之处。
他们说，那是伪人在笑。
……
“据悉，市中心水族馆近日发生巨型鱼逃窜事件。”
“该鱼类体型巨大，属锯脂鲤科，类似食人鲳，危险性极高。”
“目前该鱼主要流窜在地下管道系统与城中河流中，因其携带烈性传染病病毒，污染性极强。在未抓捕成功前，望广大市民避免食用鱼类以及相关产品……”
主持人标准的播报腔缓缓回荡在病房中，惨淡阳光透过道道窗栏洒在灰白墙壁上，像是一块块黯淡霉斑。
正在剥橘子的闻夜柳手一顿，立刻换了个台。
电视中登时传来了欢快悠扬的乐曲，一群大大小小的奶黄色兔子正肆意奔跑在草地上。
闻夜柳没忍住多看了几眼，手下动作不停，一个饱满完整的橘子很快便被剥了出来。
她犹豫一瞬，小心翼翼地举着橘子，想递给病床上双手抱膝，头深深垂着的老人。
老人头发花白，裸露在病号服外的肌肤泛着不正常的死白，瘦骨嶙峋的手腕上依稀可见层层伤疤，正在微微颤抖。
“……姥姥，您要吃橘子吗？很甜。”闻夜柳维持着举手的姿势，轻声问道。
不出意外，老人没有回应，唯有颤个不停的身躯证明她还并未睡去。
闻夜柳又默默地举了一会儿，见姥姥依旧毫无反应，便把橘子放入了果盘中，小心盖上防尘盖。
十块一斤的橘子，老板说是店里最好吃的橘子。
闻夜柳自己是绝不舍得吃的，但看望姥姥不一样。
寂静流淌在空气中，闻夜柳眼眸微垂，又很快弯成了两汪月牙：“姥姥，我明天就成年了。等我满了十八岁，就有很多工作可以选择了。”
她掰着手指头数：“我找了一份家教，明天面试通过就可以去了。还有学校门口的奶茶店、郊区的游乐园……”
“我们老师还想让我去她的公司实习。”闻夜柳那双黑色眼眸中多了些许光芒，“姥姥，成年真好，我会努力赚钱的。”
“我也会努力存钱，姥姥……”
闻夜柳面上浮上了些许希冀，小声道：“等我攒够钱，就接您出来跟我一起住好不好？”
老人抱膝的手突然动了一下，她缓缓抬起了头。
在闻夜柳骤亮的眼眸中，老人看向了窗外，目光呆滞，像是一动不动的木偶人。
光芒顿时熄灭。
闻夜柳闭了闭眼，再度睁开眼时已恢复如初：“姥姥，最近天气变凉了，您要注意保暖。”
她也看向了窗外，十月金桂的香味甜得发腻，直冲鼻尖。
香味唤醒了深藏在脑海中的某些回忆，闻夜柳不由低声道：“也不知道妈妈她现在——”
话音未落，巨大的撞击声让闻夜柳的声音戛然而止，紧随而来的是歇斯底里的尖叫：
“……怪物！恶鬼！你们都是怪物！！”
老人苍老的脸颊扭曲，皱纹横布，她用力地抓起手边的防尘罩、橘子、盘子、遥控器……所有能抓住的一切，拼命地朝着闻夜柳砸了过去。
金灿灿的橘子滚落一地，包括那枚被闻夜柳细心剥好的橘子。
没了外表保护的橘子粉身碎骨，彻底化为了稀碎的一滩，闻夜柳闻到了空气中的橘子香味。
……很甜。
耳边是老人沙哑却越发崩溃疯狂的尖叫声：“假的，全都是假的！这个世界哈哈，虫子……翅膀，眼睛！眼睛上都是触手……说话的羊，跑来跑去的鱼，跳舞的纸人在笑，太阳出来的时候一定不能出门哈哈哈……”
闻夜柳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来自额角的疼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砸中，她来不及去看，迅速按下了墙壁上的呼叫铃。
刺耳的铃声和老人嘶哑急促的尖叫声混杂着，回荡在房间中，闻夜柳头痛欲裂，蹲下身将散落在地的东西一个个捡了起来。
闻夜柳刚用卫生纸将橘子残骸包好时，护士们来了。
她们手忙脚乱地将老人控制住，开始注入镇定剂。
老人身躯即将软倒的刹那，她瞪大眼睛，瞳孔扩散，眼白中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
闻夜柳对上了那双眼睛，清晰地听到了姥姥恶狠狠的声音：
“杂种怪物，你怎么不去死？！快死啊你——”
……
“你额头肿了一大块，还有点出血，快去楼下处理一下吧。”
带着担忧的女声让闻夜柳回神，她勉强笑了笑：“谢谢您，我先去洗手间看看。”
护士不放心地道：“你看看，一会儿还是去包扎一下吧，小心感染。”
闻夜柳点头道谢，来到了走廊中间的洗手间。
虽然早有预料，但在看到镜中的自己时，闻夜柳还是有些心惊。
她抬起左手，轻轻摸了摸肿了一个大包，正朝外渗着血丝的额角。
应该是被盘子砸中了。
闻夜柳默了默，庆幸地想：还好没头破血流，不然又要花钱了。
但很快，她又发现了一个新的问题。
仅剩的卫生纸在刚刚的清扫橘子残骸中用光了，她现在连半张纸都拿不出来，更遑论处理额头上的伤口了。
看着镜子中苍白着一张脸，额角红肿，发丝散乱的自己，闻夜柳匆匆挪开了目光。
她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但就是……突然好疲惫。
汹涌而来的疲惫几乎要将她压垮，闻夜柳双手撑住洗手池的台面，深深呼吸。须臾，有透明水滴无声滴落在台面上。
闻夜柳想起了什么，胡乱擦了把脸后，取出了口袋中的美瞳盒。
……美瞳不是一次性的，要小心爱护。
随着黑色美瞳的取下，镜中的少女露出了一双截然不同的眼眸。
开扇型的眼皮褶皱下，是一双翠绿幽深的眼睛。眼白干净，映衬着那抹绿愈发翠亮，瞳孔却幽暗深邃，宛如一个望不尽的漩涡。
闻夜柳揉了揉泛红的绿色眼睛，对着镜中的自己露出苦笑。
她生来就是绿眼睛，据说是基因突变，好在并未给她带来什么疾病，只有一些流言蜚语，但……
姥姥每每看到她这双眼睛，都会犯病。
小时候的闻夜柳会用黑布把自己的眼睛蒙上，再去见姥姥。可后来妈妈离开之后——
闻夜柳没再想下去，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她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她身后的厕所隔间，传来了“嘎吱”一声。
闻夜柳猛然抬头，在镜中对上了一张陌生女人的脸。
女人五官舒展大气，从颈侧垂下的编发轻轻地自她淡绿色的开襟前划过，让人想起春日里的柳枝。
“天呐……这是怎么搞得？可怜见的。”
在闻夜柳警惕的目光中，女人面露怜惜，举起手中的手帕拭过她的额角。
冰凉的触感在额头上迅速散开，闻夜柳后退一步，身体紧绷，表情僵硬。
女人收回了手，雪白帕子上多了点点血色。她冲闻夜柳歉意一笑：“抱歉，吓到你了吧，希望你的伤能快些好。”
她对闻夜柳点了点头，便先一步离开了洗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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