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泛着不祥的灰色,今日是母亲的头七,叶惊雾捧着盛满纸灰的碗,蹲在老宅门口,用指尖蘸取灰烬,在门前空地上缓缓画出一个圈。那圈并不完整,刻意留出了一道缺口,正对着后山——母亲长眠的方向。
苏家的祖坟坐落于后山,世代先辈皆安息于此。下葬那日,叶惊雾曾去过一次。苍松翠柏掩映下,层层墓碑静默伫立,其中一座新碑属于母亲苏女士。
虽说是母亲,但叶惊雾与她并未相处多少时间。自记事起就知道自己的是个孤儿,是隐雾观的观主将她抚养长大。于她而言,观主如父如母,对血缘亲情的期待早已在年岁中消磨殆尽。因此当亲人来寻时,她心中仅泛起些许涟漪,转瞬便归于平静。
来寻她的女人叫苏珂,是她的大姐。苏珂告诉她,母亲时日无多了,想在临走前见她一面。
叶惊雾并没有答应。要死了才想到找她,早先干嘛去了?如今想见她,也不过是想抚平自己的遗憾。哪怕苏珂表示母亲送她走另有隐情。
而且对叶惊雾来说,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又能怎样?她还是那个隐雾观的小小外门弟子,要上大学,要考道士证,未来还会继承隐雾观。她忙得很,哪有时间去联络兄弟姐妹的感情?
而且说不定那家还留着个娇养的养女。
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女主角出生时被批命为不详,于是家人将她送到乡下养,等到她成年后再将她接回家,殊不知城里的家中已经领养了一个新的女儿,面对土包子的女主角,家里所有人都嫌弃她上不得台面,尤其那个养女是个绿茶白莲花,表面姐姐姐姐的叫着,暗地里对女主使绊子。这里必定还出现一个只会嚷嚷着“我只有XX一个姐姐,她不配”的傻缺弟弟,以及一个在养女和亲女之间摇摆不定,又容易听信养女挑拨的母亲,以及一个平衡利益,估算女儿价值的虚伪父亲。他们会想方设法地让女主出丑,却不知女主表面上是村姑,暗地里却是什么古武/中医/继承人,什么华尔街操盘手等等一系列听上去就很牛的称号,然后又是一系列打脸家人的操作。
叶惊雾已经被真假千金文腌入味了。她再一次表示自己不会去。苏珂欲言又止,后来是师父劝她下山,去见自己的生母最后一面,好了却这世的母女缘分。
叶惊雾只得同意,跟随着苏珂下了山。
在路上,苏珂一边开车,一边将往事缓缓道来。叶惊雾出生的时候,苏珂已经读初中了,很多事都记得清清楚楚。
“你出生时瘦瘦小小的,连吃奶的力气都没有,总在生病……都说你活不过满月。可母亲不信,整日抱着你,生怕一松手,你就没了气息。”
“熬过满月,我们都松了口气,想着百日、周岁……总能一步步闯过去。谁知没多久,你又进了医院,还下了病危通知。母亲当时就哭晕了过去。”
“奶奶拿着你的八字四处求神拜佛,却不见起色。后来有个衣衫褴褛的老道上门讨水,奶奶给了他一碗水、几个喜蛋。那老道却摇头叹道:‘你家丫头命途多舛,何时出生?’”
“奶奶说了时辰,愁苦道:‘这么小的孩子,舍不得,可又能怎么办呢?’老道便说:‘送走吧。这孩子八字太好,却注定亲缘淡薄。若想保命,须断尽亲缘。’”
“奶奶一听就恼了,夺回喜蛋和碗,抄起扫帚将人赶了出去。我当时只当那是个胡言乱语的骗子。”
“后来你也总是三天两头住院,虽然凶险,却每次都挺了过来……直到有一天我放学回家,看见母亲在哭,她怀里的婴儿不见了。那时我才知道,妹妹没了。”
苏珂的叙述异常流畅,仿佛已在心中重复过千百遍,连情绪都变得麻木。小妹出生那年的每一个细节,她总在不自觉地反复回忆。许是因为母亲后来的神经衰弱,亦或是奶奶时不时的叹息?
后山祖坟里确实立着小妹的墓碑。可除了母亲空荡的怀抱和那个轻飘飘的骨灰盒,苏珂对妹妹的“死”始终缺乏真实感。
大学毕业那天,她带同学回家。同学对苏家祖坟很感兴趣,央求前去一看。不知为何,苏珂那日竟答应了。两人远远望着墓群,同学忽然问道:“我记得你弟弟叫苏瑀?”
“是啊,怎么了?”
“苏珂,苏瑀,都是王字旁……那块碑上的名字也是王字旁呢。”
苏珂顺着她所指望去,小妹的墓碑猝然映入眼帘。
“那是我妹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抱歉。”
苏珂摇摇头。
“听说夭折的孩子不能入祖坟?”
“现在不讲究这些了。”
“也是。”
那夜,苏珂辗转难眠,小妹羸弱的身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鬼使神差地,她扛着铁锹去了后山。夜路无灯,月色晦暗,直至冷风吹散层云,月光才堪堪照亮祖坟,以及那个奋力掘坟的身影。
苏珂挖开了小妹的坟。
她面无表情地刨开泥土,直至露出那个小小的骨灰盒。她小心翼翼地将它捧在怀中,太轻了。她再次感受到了留不下什么的妹妹的重量。
“姐姐来看你了……”
她轻声说着,掀开了盒盖。
里面只有一张出生证明。
名字是:苏玥。
“我开始怀疑你的死。哪有人会下葬一张出生证明的?跟下咒似的。可奶奶已经去世,母亲又神经衰弱,都没法好好说话,我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去查。即便要找当年的老道,可全国那么多道观,而且我对那老道的印象很浅,我甚至连他长什么模样也记不清了。明明将那年的事记得清清楚楚,可是……”
唯独老道的模样已十分模糊。
后来苏珂开始看那些有关民间禁忌的玄学书籍,企图在里面能找到一些线索。但这些书籍区域性相差太大了,很多都没有统一的说法,苏珂也只是摸瞎着进行。直到有一天,神经衰弱的母亲开始不衰弱了。她对苏珂说,妹妹还活着,被她奶奶送去了道观,地址就在保险箱柜里,她知道自己要死了,想见见她。而后将缘由一一道来。苏珂听完,虽然心中已有论定,但还是被母亲的话惊到了。
她并不是震惊于妹妹还活着这件事,而是这十八年来,母亲竟然一次都没有打开过保险箱。哪怕偷偷去看一眼也好啊。
母亲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淡笑着说:“只有她死了,她才能活。”
苏珂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十分厉害,仿佛下一秒救护从嗓子里跳出来。过了几分钟,心脏舒服了些,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我去找她。”
听完苏珂的回忆,叶惊雾整个人都愣住了。眼前这个看上去知性的大姐姐,居然会三更半夜去挖坟?挖的还是自己亲妹的坟?而且她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语气没有任何异常,脸上也没有心虚的表情,仿佛挖坟在她看来和露营没什么区别。
“诶?没有其他妹妹吗?”
叶惊雾关注到苏珂在提起自己和同学去后山观坟时的话,名叫苏瑀的弟弟和死去的妹妹,没有听到其他的妹妹。
“妹妹只有你,你没了之后,母亲没有再生。”
“养妹之类的?”
“嗯?为什么会有养妹?”
苏珂不明白叶惊雾为什么会这么想。她有妹妹,虽然不在身边,但也没有道理去领养一个妹妹。
叶惊雾当然不可能对她说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但苏珂最后还是猜到了。她无奈地看向叶惊雾:
“惊雾,下山前,你还是先卸载西红柿吧。”
叶惊雾当然没有卸载西红柿,她就靠着这玩意打发时间了。
到了医院,她见到了自己的生母。嗯……没有那种血脉的牵引,只是母亲看着她,看着看着就流泪了。
她反复地说着:“太好了、太好了……”然后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叶惊雾心中好像有点伤心。
但是又有一种奇怪的感情在滋生,只是还没生成就被掐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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