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春发现矮柜上每日都会多一朵新鲜的栀子。
抬眼看去,正因今日没有而感到诧异,便见兰翠悠然哼着小曲,手中拿着雪白的栀子往灌水的细瓶里插。
兰翠说原是柳先生往账房送了一枝,谁知陈掌柜觉得好闻,喜欢的不得了,戚风堂当即让柳先生每日都送上一枝新鲜的。文芝进账房时也闻着稀罕,陈掌柜就索性作主,给两位小姐都定了一支。
栀子五文钱一枝,除了它本身的价钱,柳先生送来便又多付他两文,有利可赚,柳先生终究是不情不愿接了这个活计。
连藏春都觉得他很有意思,明明不喜欢戚家,却还是每日风雨不误地来送花。
兰翠与柳先生在廊下交易,他每每过来,那身洗褪色的旧衣衫上都沾着栀子花的清冽香气。
风一吹,衣角挨着衣角。
藏春看着兰翠,她已经盯着那朵栀子笑好久了,她感觉那笑容感觉格外的…不对劲,就好像是吃了沾牙的芝麻糖,嘴角被黏住了下不来。
真是奇怪。
距离宋明音去寒香寺已经两日过了,今日正该回程。
从晨起天侧便凝着浓云,灰压压地下沉,空气闷得透不过气,到了天色擦黑,被卷走的灰云成了墨色,雨才劈里啪啦的打下来。
众人见宋明音迟迟未归都有些担心,藏春和祖母坐在炕上翻绳,祖母经常耍赖把绳子打成死结,藏春没办法还得细声哄诱着她。
雨水汇成涓涓细流,打在窗子上越来越急,屋内闷意尤甚,一道白光骤闪,外面登时雨电交加,带起轰隆隆的雷鸣。
“打雷喽,打雷喽……”祖母捂着耳朵往被里钻,还把藏春也揽在怀里。
“娘,你就别添乱了。”戚焕拂过衣袖,语气尽是面对老娘的无奈,那雷声更是敲得他整个人都有些紧绷。
一更天的梆子都响过三声了,宋明音的马车仍是没有一点动静,戚焕让几个小厮出去迎一迎,嘴里边嘟哝着:“什么时候回不好,偏偏选在今天……”
雨越来越大,嘈嘈切切如击铜盆。
藏春隐约感觉气氛凝重,忙从祖母的怀里挣出来,扯了扯脸色同样不好的戚风堂的衣袖,“哥哥,大夫人一会就会回来的。”
戚风堂点点头,收下了妹妹的安慰,目光却焦灼地投向门外如注的暴雨。
戚宅三间正房,一间是戚老夫人厢房,一间是暖阁,另一间是金玉阁,里面供奉五显财神。
香案摆满元宝,杜姨娘跪在鎏金五显像前,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心里七上八下,外面的风雨声仿佛被隔绝,只余下自己擂鼓的心跳。
文芝走进来,小手搭在她的肩胛上,她瑟缩了一下,突然抱紧了文芝,声音轻轻发颤:“文芝,外面……下雨了吗?”
“都下了好久了,这么大的声音,姨娘还听不到么?”文芝不解。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奶娘颤抖的声线穿透雨幕,“不好了,大夫人要生了!”
才七个月就要生了,下人赶紧冒雨慌乱地去找稳婆和大夫。
宋明音在屋里喊得嘶声裂肺,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开来,奶娘在一旁不住地念佛祈祷。
戚焕揪住赶车的马夫询问,原来是下雨路滑,抬轿的脚夫踩到石头滑了脚,轿子剧烈颠簸,受了惊吓又一路奔波,这才引发了早产。
孩子弱小,产程倒不算太长,生下的婴儿皱巴巴一团,虚弱得可怜,宋明音面无血色地瘫在床上,这一日的惊吓与早产让她感觉如坠云端,浑身脱力。
身上的血好不容易才被止住,大夫和稳婆疲惫地出来。
戚焕和杜姨娘忙迎上去,李大夫叹息着摇头:“大夫人受惊难产,伤了根本,险些一尸两命,往后……怕是难再有孕了。”
“那孩子呢?”杜姨娘追问。
“是个千金,七个月早产,先天不足,心脉孱弱,只能好生将养,看天意了……”言外之意大家也都清楚。
戚焕心中不由升起怨怼:若非宋明音执意挺着七个月的肚子去那寒香寺,何至于产下这样病弱的孩子,真是造孽。
得知消息的宋明音如遭霹雳,她怎会料到轿夫会滑脚?看着襁褓中猫儿般弱小,连吃奶都费劲的女儿,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产房收拾停当,那小小的孩子只是沉沉睡着,浑身通红,戚焕过来看了一眼,眉宇间愁云更重。
藏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摸摸妹妹的小脸蛋儿,宋明音满腔无处发泄的怨愤终于找到了出口,冲着藏春嘶声大吼:“定是你这丧门星回来了,才克得我生下这病儿,就是你克我,把我克得这般凄惨,去到神像前给我跪着,替你三妹妹赎罪!”
她刚从鬼门关挣扎回来,披头散发,嘴唇皲裂,满目红丝。
藏春被吓懵了,僵在原地,杜姨娘本想替她说句话,可看着宋明音怀中气息奄奄的幺儿,终究垂下了头。
一屋子人沉默着,藏春只得攥紧手指,穿过冷雨去金玉阁里的蒲团跪下来。
她揉了揉眼睛,没有眼泪流出来。
雨渐渐停了,开了窗通风,一丝凉意透入,藏春跪在蒲团上,又冷又饿,心中满是懊悔,若方才不靠近三妹妹就好了。
她小小的身影蜷缩着,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传来,藏春一个激灵,迷迷糊糊强撑着跪好。戚风堂看着妹妹单薄的身影,心中很不是滋味,脱下外衫轻轻披在她身上。
“是哥哥呀,哥哥去看过三妹妹了吗?她…是什么模样?”藏春的声音带着睡意和小心。
戚风堂没想到她自身难保还记挂幺妹,心中一涩,温声应答:“看过了,我从铺子里拿了个长命锁,盼着三妹妹能康健些,爹说三妹妹就叫幺儿,这样好养活。”
藏春竟还能露出一点笑容,她就知道哥哥会来,她果然猜对了。
实在累极了,她的身体晃了晃有些不稳,发丝向左向后的倒,下巴时不时轻点。
像一只可爱的兔子。
戚风堂连忙靠近些,让她能倚靠着自己。
今日他才真正明白,二妹妹为何总执着于确认自己是否最喜欢她,她在这家里,是真的无人疼惜。
“哥哥,我好累……”
“累了就靠着哥哥睡会儿,哥哥在这儿陪你。”
藏春搓了搓冰凉的肩膀,真的沉沉睡着了,她的眼睫像被水洇开的细毫笔,长而安稳地铺散开,戚风堂坐在蒲团上,将藏春的头轻轻挪到自己腿上枕着。
五显财神前,一大一小静静地跪倚着。
不一会儿,戚风堂也合上了眼,却睡得不甚安稳,稍有动静便惊醒,他仰起头,感受到腿上的小脑袋掉要掉了去,忙用手掌托住她的侧脸,将她平缓得往上抬,重新枕在自己的腿上。
戚焕的皂靴在木地板上摩擦。
戚风堂嘴唇微张,身子不自然的绷紧,欲唤醒藏春,却被戚焕眼神制止,他压低声音道:“让她睡吧,待会儿她醒了,你就带她回去歇息,只说是我的意思。”
看着熟睡的藏春,戚焕轻轻叹了口气,“你娘刚生下幺儿,又遭了罪,心绪不佳,这才迁怒了藏春,这些日子你们多担待些,顺着她便是。”
戚风堂心里明白,也不再多言,待到藏春醒后便带着她回去了。
杏林堂的大夫这些时日几乎要住在戚宅,幺儿时常一口气憋住,小脸憋得青紫,半天缓不过来,他摇头叹道:“是胎里带来的喘症。”
金贵的药材跟奶水混着喂,宋明音日日以泪洗面,怨自己命苦,无奈下也只得将全部心神都扑在了这病弱的小女儿身上。
自上次产房一劫,藏春得了教训,极少再靠近大夫人的院子。
戚焕每每踏入宋明音房中,也被她抱着孱弱幺儿哀泣的模样惹得心头沉重。日子久了,他便更常往杜姨娘清静的西偏厦躲闲,图个耳根清净。
这日,戚焕本在杜姨娘处用午茶,刚啜了两口,铺子里的小厮便满头大汗地跑来,附耳急报了几句。
戚焕脸色骤变,手中茶盏溅出几滴滚烫的茶汤,抬脚便往外疾走,步履带风地直奔戚宝斋。
待他再踏进家门时,已是日头偏西,他面色铁青,周身笼着一层骇人的低气压,手中捧着一个紫檀木匣。
进了戚风堂的翠园,戚焕将那木匣重重砸在案台上。
掀开盖子,里面赫然是戚风堂领着铺中的老师傅,为南安王侧妃精心打造的金累丝牡丹嵌宝翟鸟冠。
他目光扫过儿子惊愕的脸,抄起挂在墙上的家法牛皮鞭。
“给南安王侧妃的头面你也偷工减料,岭南月光石是市舶司罚没的劣品,三百文都不值,若非我查验,你险些酿下大祸。”
鞭梢扫到正在埋头画图纸的戚风头右臂,他痛得皱了下眉,“爹先息怒”。
他语速飞快,“侧妃大朝会于巳时,阳光直射冠顶,琉璃珠的光斑必会伤人眼角,上次柳先生与人洽谈,孩儿无意听见,《舆服志》上有不得用镜面反光之物的规制,我向柳先生请教,他便帮我测算了角度时辰,所以才自作主张将原本的琉璃珠换掉。”
一番话,有理有据,戚焕脸上怒容一滞,鞭梢停在半空。
戚风堂趁势拿起自己那颗复合珠:“岭南月光石虽多棉裂,可孩儿将其磨薄,背后又掺了一点带金粉的蜂蜡填充,既能固形,又能增暖光,而且这种方法能大大节约成本。”
他急于证明,额头出了汗:“爹曾教过我,匠人须懂得光与影变换。”
聪明但也太狂妄,小小年纪就敢擅自做主,戚焕今日铁了心要挫他的锐气。见戚风堂仍振振有词,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手中的鞭子更是狠狠挥他背上。
戚风堂双膝跪地,咬紧一截衣领,硬是一声不吭,固执地认为自己没错,很快他背上鞭痕遍布,稍一动弹便是钻心的疼痛。
四敞在一旁急得直跺脚,搓着手干着急,大夫人身子虚弱,戚老夫人又神志不清,他思来想去,还是跑向东跨院找藏春,想着至少劝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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