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嫂子被接到戚宅照料文芝，可她一个半瞎的妇人着实是做不了什么。听着下人们七嘴八舌议论文芝的病情，她枯坐在小暖阁的矮凳上，愁容满面。
藏春端来一盏温热的瓷盏，“嫂子，喝口热水暖暖身子罢。”
张嫂子摸索着接过，粗糙的手指触到光滑的瓷壁，才小心捧稳，脸上挤出感激的笑：“是亲家二小姐罢？”
“嫂子叫我藏春便好。”藏春温声。
她将张嫂子安置在小暖阁，拨了两个伶俐的小丫鬟伺候起居。
张诗隐看着嫂子摸索着帮忙收拾，那闲不住的身影，又是一阵无奈。
藏春送他至门外，“姐夫不进去同嫂子道个别么？”
去汴京码头的马车已候在阶下，张诗隐摇摇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既有归期，不必作别，徒增了伤感。”
“哥哥这几日为寻良方四处奔走，他从未放弃过大姐姐，嫂子这边，我也会留心照料，姐夫此行一路平安顺遂。”藏春多说了几句，希望他能安心些上路。
“多谢。你…也多保重。”张诗隐深深看了她一眼，颔首致意，随即撩袍登车。
车轱辘碾过石板路，渐行渐远，藏春望着车影，心中亦为他高兴，此去再回，他便再也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穷书生，亦不会再受人轻慢。
步入药气经久不散的内室，藏春本以为无人，却见杜姨娘正坐在文芝床边的绣墩上，眼神冰冷地看着她，“现在没有外人，你何必假惺惺的装样子，你每日和张诗隐眉来眼去，现在趁着文芝这样，更想要抢她的丈夫了罢。”
杜姨娘欲再说，忽见戚风堂风尘仆仆地掀帘而入，脸色才稍霁。
她虽恨这兄妹二人，却也无法否认戚风堂不惜重金求购珍稀药材，四处延请名医的事实。
戚风堂解下沾了雪的斗篷递给四敞，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我打听到城西王员外家的老太太曾患此症，用了这方子有些起色，我已按方抓好了药，姨娘拿去请李大夫再斟酌一番，若无碍，便给文芝试试。”
杜姨娘接过药包，“…大郎有心了。”
“姨娘照顾文芝辛苦，往后我与藏春都来与你轮换。”戚风堂正色。
将一个身不能行之人全然托付给下人终究不妥，杜姨娘连日操劳，还要兼顾风林起居，早已磨光了气力，此刻也只能默默点头。
她拿着药包，步履沉重地出去。
风波暂歇，屋内恢复了表面的平静，戚风堂在靠窗的圈椅里坐下，神色疲惫，衣领处也起了褶皱。
“哥哥一路辛苦，早些回去梳洗歇息罢，这里有我和墨香守着。张家嫂子放心不下文芝，我已将她安顿在了小暖阁，哥哥得空时去打个招呼便好。”藏春三言两语将家中情形交代清楚。
“好，晚些我来替你。”戚风堂轻轻拍了拍藏春的肩，才转身离去。
铜吊子里的热水见了底，墨香提着它去厨房添水。
藏春这才坐到文芝的床边，文芝嘴唇无声地翕动，眼神里满是抗拒和驱赶。
藏春看着她，觉得她这个模样实在可怜：“你当初要死要活要嫁给张诗隐的时候，头撞在井沿上，就已经落下了伤，所以大姐姐，你不能全怨我，我求了你，可你非要逼我，把自己害成这样。”
一滴的泪从文芝眼角滑落，她瘪着嘴，眼神急切地瞟向门外。
“是想问姐夫？”藏春猜道。
文芝虽不能动，眼神却给出了答案。藏春声音淡淡，仿佛再说一件不相干的事。
“他已经走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
坐着无事，藏春便拿起了陈掌柜送来的账册，手指夹着细细翻阅，偶尔会低声与文芝说几句话。
譬如邻居家的黄狗产了几只崽，张嫂子总想过来照料却被劝回，风林在学堂挨了先生的训斥，宋明音和戚焕拌嘴，柳先生似乎又与兰翠起了争执……
起初文芝还听得有兴致，后来便渐渐烦了，干脆闭上眼以示抗议。平日里没见藏春这么多话，真是个烦人精。
庭院里，天降的薄雪慢慢得变大变厚，将戚宅覆上一层素白，戚焕被小厮推着轮椅在廊下观雪，心境使然，只觉满目萧瑟。
几个小厮正拿着竹帚在后院扫雪，自文芝出事，宅中巡夜便严了许多，尤其后院，连扫雪的人手都比往年多了一倍。
戚风堂依旧忙碌于几个铺子与工坊之间，回府便常扎进文芝房里。
这日他来的时候，藏春又将他往外推：“哥哥去忙正事罢，这里有我呢。”
“你也要当心身子，文芝的病就是康复也需时日的，你别把熬坏了。”戚风堂看着她好似瘦了一圈的脸，有些忧心。
藏春对他展颜一笑，嘴上说着不碍事。
戚风堂心头微松，只觉得窗外纷扬的雪片都变得美丽起来，藏春终于又会笑了。
“上次应承带你去西湖散心，竟从初秋拖到隆冬，游湖是不成了，若你有兴致，去湖心亭赏雪倒还使得，听闻雪后湖山一色，雾凇沆砀，景致极佳。”他顿了顿，“咱们还可以叫上风林和幺儿同去。”
藏春眼中刚升起期待，想到赏雪本该是两人之事，又觉人多累赘。
她轻轻挽住戚风堂的胳膊：“既是和弟妹同游，不如去樊楼尝鲜算了，哥哥请我们吃顿好的可好？”那双圆润的眼睛，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恰逢下学归来的风林听见，兴奋地跑来，脚下却一滑，结结实实摔在雪地里。
戚风堂忍俊不禁，藏春也掩口偷笑，风林狼狈的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碎雪，拉着藏春的手臂咬摇了摇，“就知道二姐姐人最好了，最惦记我。”
戚风堂轻咳一声，佯作不悦：“你二姐姐是好，可最后掏钱袋子的不还是你大哥？”
“哎呀，都好都好，那么请问我的好哥哥好姐姐，咱们什么时候去？”风林搓手期待。
“先去问问大夫人，看让不让幺儿出门罢。”藏春说完，风林和戚风堂都一脸为难。
戚风堂作为兄长，硬着头皮去问了宋明音。
幺儿喜出望外，差点就要用眼睛给宋明音跪下了。
宋明音近来看着文芝的惨状，也生了些感悟，觉得幺儿出去散散心也好，只板着脸叮嘱：“早些回来，莫贪玩着了凉。”
事情如此顺利，四人说说笑笑往樊楼去。
幺儿是头回正经出门，看什么都新鲜。藏春牵着她的手，轻声细语地介绍着街边的绸缎庄、香药铺、书肆、茶庄，酒坊……
家中连日都处于沉重的气氛，时间久了难免透不过气，戚风堂想让弟弟妹妹今日都开怀些。
他点了满满一桌席面：洗手蟹、莲花鸭签、酒煎羊、三脆羹、煿金煮玉……
藏春细心照料着幺儿，生的冷的都不敢给她碰。
戚风堂看在眼里，这些细致处他平日未必留意。待藏春转头顾自己时，发现面前的小碟里已堆满了她爱吃的菜。
“谢谢哥哥。”她甜甜唤了一声，带着久违的俏皮。
戚风堂扒着碗里的雕菰饭，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丝笑意，很是受用。
风林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满足地喟叹一声，“这才是日子该有的模样，吃饱喝足，千金不换。”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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