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端午眼皮子一跳。
想到昨日自己随口扯的那句帮人家舂米,一时间恨不得给自己几个嘴巴子。不好自打脸面,惹出更多是非来,他只得硬着头皮道:“是。”
又指着那正在运行的水碓和水硙,随口道:“这水碓和水硙看着大,可实际上,虽是用水力,却也离不得人。我在这里,不过帮他们打打下手。”
李星遥的目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她看到,宽阔的河流之上,坐落着两样高大的“机械”。那“机械”,应该便是赵端午口中的水碓和水硙了。
水碓和水硙,皆由水力带动着运行。只见水碓的转轴在流水作用下,拨动着杵杆,而杵杆上上下下,捶打间,石臼里谷物的壳便被舂掉了。
而水硙……
水力带动着水硙的磨盘转动间,磨盘上的东西便被一点点碾碎了。
她看住了。
赵端午却越发着急了,见她面色已不如方才那般惨白,忙又开了口:“阿遥,你好些了吗?”
“好些了。”
李星遥收回视线,回了一句。
“那,我们快些回去吧。”
赵端午催促。
李星遥却有些疑惑,上工,能随随便便说走就走吗??她指着那石臼里还没舂完的米,提醒:“阿兄,米还没舂完呢。”
又指着磨盘上还没磨完的胡麻,“胡麻,也没磨完呢。”
说到胡麻,想到方才所思,忙又问:“阿兄,这胡麻,可是炒熟的胡麻?”
刚才停下来的时候,她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只是,一心只顾着和赵端午说话,没顾上细究。赵端午说起水碓磨时,她才发现,香味是从磨盘上的胡麻上传来的。
生胡麻,没有这般浓郁的香味。况且瞧那些胡麻的成色,更似炒过的。
再看磨盘旁堆成小山的麻枯,她越发确定了心中猜想。
这家人在榨油。
确切的说,在用水代法取油。
“你们两个,在嘀咕些什么?”
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李星遥回头,便见一个庄头模样的人三两步快走而来。那人一脸警惕,冷声道:“方才我便看到你二人站在此处,快半柱香了,你们还不走,莫不是来偷我们家的米或者油的?”
“你……”
赵端午张嘴就想回怼,话到嘴边,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咽了回去。
“我是来帮工的。”
“帮工?”
那庄头更警惕了,“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是新来的。”
赵端午边说着,边朝水硙旁蒸胡麻的屋子用力咳嗽。
屋子里头萧义明正在愕然。
萧义明也没有想到,李星遥会找来此处。今日他和赵端午有事相见,因此约了此处。可,之前他没带赵端午来过这里,方才,二人虽然说了几句话,他却没往外透露赵端午的身份。
庄头王大郎不认识赵端午,所以才生出这样一场误会。
怕误会越闹越大,他赶紧对着身旁仆从交代了几句。
仆从听命,从屋子里走了出去。
“他的确是新来的帮工。”
“你们知不知道,这是萧仆射家的田,还不快走!”
仆从和王庄头同时开口。
王庄头愣了一下,他认识仆从,知道对方是萧义明的人,虽不明白对方为何会在这里,可,对方既然开了口,想必是真的。
心中有些不快,他故意咳嗽了两声,话锋一转,没好气道:“既是磨坊里的帮工,为何偷懒,不去干活?”
“我没……”
赵端午想回应。
可,“还不去干活!”
王庄头懒得听他说话,斥了一句。
赵端午无奈,身份是自己给的,眼下既然坐实了,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便乖觉往水碓旁去了。
李星遥让到了一边。
她心中着急,同时又有些担忧。怕自己若是和赵端午说话,又惹得王庄头不快,便同样乖觉的站到了稍远的地方。
站定以后,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快快把榨油机做出来,好让赵端午不再受制于人。
兄妹两个都不出声。
屋子里萧义明却如坐针毡。
萧义明从屋子里悄悄往外张望,他想出去。
王大郎是萧家旧人,资历又老,田庄上的事全由他说了算。出去的小仆从虽然是自己的人,可年纪小,说不上话。
可他若真出去了,却不好对李星遥解释。若王大郎嘴快,唤了自己,到时候,麻烦便大了。
正想着办法,却又听得:“你怎么干活的?麻枯都掉到了地上,你看不到吗?”
又是王庄头。
王庄头好似对赵端午意见很大,没好气又说:“走走走走走,别在这里碍事。”
赵端午退到了一边。
可,“听不懂吗,我让你走。赶紧走!”
赵端午心中一喜。
虽然这王庄头狗仗人势,惹人厌烦,可眼下,他本来就想找机会将做工这茬揭过去。王庄头此言,倒是正合他的心意。
便心情愉悦地准备抬脚走了。
可……
才迈出一步。
“慢着。”
王庄头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他气急败坏抓起一把刚从磨盘里清理出来的麻枯,诘问:“你把没碾干净的胡麻弄出来吗?你知不知道,这里面还能碾出来许多细麻酱坯?!”
“不行,你得赔,不准走!”
“你!”
赵端午急了。
李星遥也急了。
李星遥虽没出声,却已经看明白了,这王庄头有意找事。可,麻烦的是,他并非睁着眼睛说瞎话。那麻枯里,的确还夹杂着一些没有完全碾干净的胡麻。
“阿兄。”
她急忙上前,站到了赵端午身边。
赵端午想说话,方才那位仆从却先他一步,劝说道:“算了,一点点,没事的,让他走吧。”
“走?”
王庄头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冷笑,“这庄子里头,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话毕,再不看仆从,只是对着赵端午,强硬道:“若不赔,你别想走!”
“你想让我怎么赔?”
赵端午彻底来了气,他上前一步,挡在了李星遥前头。
“绢一匹。”
王庄头伸出一根手指。
赵端午冷笑,“你做梦。”
“不赔,也行,报官吧。”
“姓王的!”
赵端午彻底黑了脸,想说,那就报官吧,这年头,谁家家里还没有个当官的。可理智还在,投鼠忌器,他有些犹豫。
“阿兄。”
李星遥的声音从一侧传来。
赵端午转过头,便见,她对着自己轻轻摇了摇头。
“我家没有绢。”
李星遥先说了一句,目光转向前方不远处耕田的农人,犹豫了一下,而后,下定决心,“可若我们帮你耕田,你能放我们走吗?”
胡麻油价贵,非一般人能用得起。自家也没有绢,若是事情闹到官府面前,总归是自己理亏的。
可没有绢,无法等价赔偿,不代表他们没有别的办法。
想到那副曲辕犁,她心中稍安。
王庄头嗤笑:“小娘子,真个大言不惭。你可知,胡麻油价贵,帮着耕几块田,就想抵了?做梦!我可告诉你,若要以耕田来抵,你们少说也得耕十块田!”
他指着前方连绵的土地。
赵端午气得脸都黑了,想说话,却被妹妹拉住了。
“好。”
李星遥一口应下,又说:“牛还是用你们的,只是犁地的犁头,我要自己带。”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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