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霏清知道舅舅一家对自己是有大恩的。
她两岁时父亲战死,五岁时母亲病逝。
五岁太小了,她对母亲的记忆都已模糊,更是完全想不起父亲的模样。
那么难的世道,听说战事吃紧的地方,卖儿卖女才勉强活下来,舅舅一家不仅没有丢掉她,还好好的把她养到这么大。
与之相比,那些小小的不愉快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但林霏清从来没想过要靠嫁给表兄来偿还这份恩情。
她可以把她赚到的钱全给舅母,也可以包揽家中大小所有家务,若舅舅舅母不嫌弃,她可以伺候他们一辈子。
一辈子……嫁人也需要一辈子。
林霏清无意识收拢五指,冻得冷硬的泥土卡进她的指缝。
她皱起眉,开始想象。
若她告诉舅母,她愿意伺候表兄一辈子,也愿意伺候以后的表嫂一辈子,舅母会不会打消原本的念头?
……
不,不会。
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林霏清很快得出了答案。
若她不嫁给表兄,一年、两年,一直会有人上门求亲,不等她过了适婚年纪,舅舅舅母便会寻个合适的人家将她嫁出去。
当然,姑娘大了就得嫁人,舅舅舅母这样做也是为了她好。可是,林霏清自己也说不出,她为何会这样排斥。
月亮渐渐爬上树梢,夜间更凉了些,林霏清只穿着单衣,冻得打了个喷嚏。
就算在这里坐一晚上,她也没有办法。
她无处可去,身无分文,再坐在这里明日一定会病。
明日还有活要干。
林霏清扶着粗粝的树干,缓缓站起身,拖着发麻的双腿,一步一步返回舅舅家。
一夜不得安眠,始终沉浮在梦与醒的交界,翌日刚睁开眼,林霏清便察觉到了不对。
脑袋昏沉,呼吸不畅,喉头发痒。
她病了。
她都不记得她有多久没病过了。
爬到窗边看了眼天色,再过一会舅舅便要起身下田,她得赶在这之前准备好早饭。
脚一落地,一阵眩晕袭来,扶着床缓了好一会,慢慢挪到灶房,做好早饭送舅舅出门,表兄舅母都还没起,她将早饭温在炉灶里,脑袋越发疼得厉害。
歇一会吧。
余下的活待会起来再做。
打定主意,林霏清又慢慢挪回屋子,躺倒床上的一瞬间便睡了过去。
……
“何伯母,您在家吗?母亲让我来给您送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林霏清被一阵唤门声叫醒,身子依旧沉重,精神却要比早晨好许多。
略微辨了一下,是赵先生的声音,不过没听见家里其他人去应门。
都还没起吗?
不好让赵先生久等,林霏清掀开被子坐起来,穿好鞋去开门。
或许是觉得读封信用不了一篮鸡蛋那样厚重的报酬,也可能是因为旁的缘故,那日拜访后没多久温纯便上门送了些家里做的腊肉。
而后何雁温纯便莫名开始了你来我往的赠礼,有时温纯来,有时让赵书源来。这段时日何雁病了,他们来得格外勤了些。
这次送来的是温纯自己制的腌菜,也不知有什么巧宗,口感爽脆,何雁极爱。
往日赵书源不会多待,送罢东西后便会告辞,这次却多看了林霏清两眼。
不知是不是舅舅舅母的话惊着她了,此刻林霏清哪怕在病中也对男人的视线分外敏感,她抿了抿唇,干笑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应当不是看出她病了,她不常生病,病了也不会显露在面上,不熟悉的人根本不会看出什么。
“不。”赵书源果然没看出来,他挪开目光,迟疑道,“只是觉得,你好像有心事?”
没想到是这个答案,林霏清愣了愣,下意识摇头:“我没事。”
话一说出口,语调低落得连她自己都不信。
赵书源皱眉,上次见林姑娘不高兴还是王婆上门说媒,这次莫非还是与成婚嫁娶有关?不过他没听闻这几日王婆有再上门的消息。
说起来,他送东西的时候倒是见过赵福几面,是个看起来极其老实本分的庄稼人,但偶尔看向林姑娘的眼神,却总让他觉得有些古怪。
……
啊,原来如此。
只一瞬赵书源便想出了其中关窍,却并没有往日破开题眼的痛快,反而涌起一股难言的焦躁。
不知林姑娘是如何察觉赵福的心思的,但她显然不愿,一个还不满十六岁的姑娘,日夜呆在对她有这样目的的家中,不知得有多惶恐。
好像有什么催促他开了口。
“林姑娘,我有话想对你说——”
打断他的是林姑娘猛然睁大的眼与其中掩藏不住的恐惧,仿佛说话的不是一个人,而是马上要吞食掉她的妖怪。
她不愿意。
赵书源迅速得出这个讯息,千回百转只发生在一息之间,他面色不变,无比自然地沿着方才的话接下去:
“不知你愿不愿意去川阳书院做活?”
什么?
林霏清的面色有一瞬间空白。
赵书源笑道:“说来有些难为情,我还是从头给你解释吧。”
“前些年我的一篇文章偶然落到川阳书院的夫子手中,他不嫌我粗陋,寄信说我尚可长进,愿收我为生,我自然是无不应的的道理。”
“只是那些年战乱频发,我放心不下母亲,也不好让母亲为我担心,便与夫子书信往来,如今天下尚安,我决意去川阳读书,偶然得知书院中缺几位做粗活的女侍。”
说到这里他有些不好意思:“自然,让林姑娘做粗活是委屈了,只是在川阳,不论身份皆可读书,我想着,或许你会对此有意?”
病了的林霏清脑子转得很慢:“读、读书?”
赵书源点头:“川阳书院有专门对非师生开放的书楼,偶尔也会有书院的夫子去那里授课,你若去那里做活,闲暇之余便可去里头读书。”
“只是……若这样的话,你便两三年不能回到荷花村了。”
林霏清一怔,若可以读书只是些微有些让她心动的话,赵先生这句话却是让她豁然开朗。
对啊,她可以暂时离开啊。
表兄已经二十二了,不可能等她这么久,待到两三年后她回来,说不准连侄子侄女都有了。
到那时,她认得字,还会做口脂,既可以报答舅舅舅母的恩情,又不用嫁给表兄,甚至学了文化还能回来教导侄子侄女,简直三全。
林霏清喉咙有些痒,张嘴却想到:“……舅舅舅母那边怎么说呢?”
赵书源看着她,眉眼温和:“机会难得,他们应当不会不同意的,不过,你若实在不放心,可以先出发,寄信回来解释。”
不告而别,这好像是唯一的缺点了。
到底是件大事,不可能逼着她现在就做出决定,赵书源徐徐道:“不着急,六月份才出发,你可以慢慢考虑,想清楚告知我一声便好。”
林霏清站的太久,头又开始晕,却仍掩不住感激:“多谢您为我想得这样周全。”
赵书源温和的笑意稍稍落下,垂了垂睫,低不可闻道:“我也算是有自己的私心。”
“什么?”林霏清没听清。
赵书源摇摇头:“没什么,今日已叨扰太久,我就先告辞了。”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突然回身,“对了,你手头宽裕吗?”
林霏清眼前已浮现零零碎碎的黑点,听他问钱财之事,眨眨眼集中精神:您是需要借钱吗?”
她手头现在能拿出来不到五两。不过一时也没什么要用的到的地方,赵先生想要可以全给他。
赵书源失笑:“当然不是。”
“到底要顾及你清誉,你我不好一同出发,得先你自己雇辆车走到驿站,到时你我再汇合,雇车,包括路上,都得花费不少。”
“罢了,我先给你一些吧,手头有钱也安心些。”
林霏清哪能再要他的钱,连忙摆手:“不不不,钱的事我能解决,您已经帮我够多的了,再这样我只怕一辈子都还不完您的恩情。”
她没注意自己的话已经泄露了打算去川阳的意图,赵书源暗觉好笑,却没有拆穿,表示理解后告辞离去。
目送着赵书源离开,林霏清长舒口气,靠在门柱上缓了缓,待眼前黑影退却,这才起身把腌菜收到灶房,却注意到早上留下的早饭还原封不动留在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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