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都城中有黑白双郎,一个无法无天,一个玉骨横秋。这样完全相反的两个人,怎么成为好友的,至今是个谜。
世人皆道闵世子纨绔无脑,把他哄高兴了,问什么便答什么,连他老爹的房中情事也能给你全盘托出。要是喝醉了更不得了,上房揭瓦都算小事,道出的皇家秘辛,他敢讲,旁人都不敢听。
饶是如此,昭宣帝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这混球小子嬉皮笑脸,道歉比谁都快,一问就是醉酒了,自己说了什么都不记得,再打就磕头保证下次绝不再犯。一来二去,昭宣帝连着醇亲王一起骂,骂到天昏地暗,喝上一碗温屿白端来的银耳汤,什么火气都消了。
左看右看,还是自家的好,知书达礼,仪态从容。特明言禁止闵官止接触温屿白,免得带坏了他的金疙瘩。可两个半大的少年总有聊不完的话题,聊着聊着就一起打架去了。昭宣帝痛心疾首,自觉愧对温暮云,也不舍出言训斥温屿白。
后来昭宣帝也想开了,温屿白就算被人哄骗做了些出格的事,也不可能变成温屿黑。至于闵官止,哪怕日日罚他抄经思过,也还是那副臭德行——狗改不了吃屎。
两人的性情在人们心中根深蒂固,倒为燕都百姓的饭后闲谈增添话题。今日谈谈温屿白如何出类拔萃,又有哪家贵女表白遭温屿白无情拒绝。明日聊聊闵官止闯了什么祸,又有哪家贵女被他调戏得面红耳赤。
“听说了吗?闵世子近日心情十分不好,夜夜笙歌,借酒浇愁,痛骂其父。”
“哎,是因为醇亲王纳妾之事吗?”
“可不就是,你说这醇亲王到底怎么想的?私底下玩玩也就罢了,非得搞这么大排场,真不嫌丢人。”
“你们说,那舞姬使,使了什么狐媚子手段,能把见多识广的醇亲王迷得神魂颠倒,啊?嘿嘿嘿。”
“臭酒鬼去去去,别什么都怪在我们女人头上,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你们说的这些都没意思。”
“那你说什么有意思?”
“闵世子酒后失言,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什么话?快说快说。”
“你们附耳过来,我且细细道来。”
有人千方百计遮丑,有人恨不得把家丑闹得人尽皆知。闵官止此举很快传遍燕都城,众说纷纭,却唯独传不到醇亲王的耳朵里。
无他,醇亲王性情暴虐,但凡听见旁人讨论他亦或是府中之事,就要杀人,还爱搞连坐。百姓们心照不宣,从不把这些事情闹到醇亲王面前。咸吃萝卜淡操心可以,但不能把命赔上。
是夜,梁芃意正擦拭弓箭,烛火把她的身躯拉得很长。房中窗户敞开,凉风悄然而入,吹落棋子。
一道黑影自窗台滑落,进屋后关上窗户,走到她面前:“郡主,苏、齐两家有动静。”
来人是西原暗卫西旱木。西原暗卫隶属西原铁骑,擅长隐匿行踪,负责密写及传递情报,并执行暗杀任务,必要时亦可上阵杀敌。
此次燕都之行,随行暗卫有百余人。他们平日里伪装成商贾农夫,又或是夫子,深入民间,过着普通百姓的生活,只在梁芃意传唤时出现。
“盯紧了。”梁芃意补充:“只盯梢,不要有其他动作。”
西旱木抱拳:“是。”
她打开暗格,拿出一封信:“传回西原,务必隐蔽。”
西旱木接过信:“是。”
就在她捡起地上棋子的功夫,屋内只剩她一人,毫无来访的痕迹。
她坐下,一人自弈。
她这些天和温屿白相处下来,发现此人表面笑意相迎,但心思极重,让人琢磨不透。
至于闵官止,他引自己去北部山林,是何所求?
还有闵神行,倒让她意外。闵神行的箭术没有她展示出来的那样糟糕,她下意识做出熟能生巧的动作,骗不了人。
包括仅有一面之缘的沧灵公主。在她和温屿白告假期间,都会派人来文华殿记录堂学内容,何苦再问闵神行?
再者,沧灵公主还提了好几次“外祖父”——“说来也是闹心,近日外祖父频频去母后宫中。外祖父走后,母后心情都不大好。”
沧灵公主的外祖父便是苏屹楼。苏屹楼乃两朝元老,官拜丞相,独揽朝政。自昭宣帝继位,贤德皇后入主中宫,他愈发专权恣肆。
昭宣帝登基后,其余皇子死的死,疯的疯,只剩下众人轻视的草包醇亲王,活到了现在。不光活着,还活得很好。
燕都每个人都不简单。
棋盘上,白子被黑子包围,梁芃意手执白棋,思量万分,迟迟不下手。
“小意,你在想什么?”闵神行在她面前挥手,正等着她落棋。
天白了,眼前的棋局,白棋已然占据优势。她落下白子,胜负已分。
闵神行蔫下去:“又输了,不玩了。”她把手里的黑棋一丢:“走,我带你吃酒去。”
闵神行拉着自己穿过几条摆满鲜花的长廊,时不时传来阵阵礼炮响声。醇亲王府的屋檐铺满了红绸花,地上红毯一眼望不到头。灯笼还未点上烛火,镶嵌的珠宝已足够耀眼。几个身着华丽服饰的侍女们,手持金盘玉碟疾行,却不失稳重。
闵神行吃着从侍女盘中取的糕点,突然脚步一顿,道:“前面那个是我父王。”
梁芃意顺着闵神行的目光看去,醇亲王还未换上婚服,只着常服,也能看出王府的奢靡。
他身形瘦弱,走起路来像干瘪枯木,脸颊两侧却异常饱满,只有高挺的鼻梁还算看得过去。整个人头重脚轻,随时都要摔倒一样。
跟在他身旁的人弯着腰,不知说些什么,是个跛子。
闵神行捂嘴道:“旁边那个是府里的管家福伯,他的腿是救我父王才瘸的。”
两人走到梁芃意和闵神行跟前,她们行礼:
“父王。”
“臣女见过王爷。”
醇亲王一双豆眼在她身上轱辘打转:“你是梁震烨的女儿?”
他的眼神带着不怀好意的轻蔑,甚至还隐隐透着愤怒,让梁芃意很不舒服。难道爹爹与醇亲王有恩怨?
她回:“是。”
醇亲王眯起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神情茫然若失,好像要从她脸上找到什么,却又无处可寻,和刚才居高临下的样子判若两人。良久,抛出一句:“长得像你爹,可惜了。”
梁芃意直面醇亲王,不卑不亢:“长相自有天定,无论是何模样,都是父母恩赐,臣女并不觉得可惜,反而引以为荣。”
醇亲王放声大笑,等笑够了,丢下一句:“巧言令色,这点倒随了你母亲。”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此人讥讽了爹爹,还侮辱她死去的娘亲,这张嘴脸实在令人作呕。
“小意,你是不是想揍我父王啊?”闵神行吞下糕点,满脸兴奋。
自己表现得很明显吗?没有吧。
“没有。”
闵神行贴耳低语:“其实我也想揍,但他是我父王,我不能行此不孝之举。你与我父王非亲非故,所以你可以揍。”
梁芃意拿起盆栽上的石子,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远处闵官止正向醇亲王走去,她心底有了主意,问:“连你哥一起揍可以吗?”
闵神行也跟着摩拳擦掌,点点头:“可以,但我哥你别揍太狠。”
梁芃意指尖发力,石子重击闵官止小腿,他失去平衡,扑向醇亲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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