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衡被不可遏制的晕眩击中了。
此时此地,他站在二层楼高的看台边缘,背对着细如月牙的一磴蹬石阶。寒风从澄澈高天俯冲而下,摇撼满园鬼影似的树枝,也撕咬他白练似的长发,发出猎猎的吼叫声。
秋风搡着他单薄的身躯,逼他后撤,逼他一脚踩进黑黝黝的虚空。
他陷在悚然的危机感里,像蝇虫黏在轻薄的蛛网上,在气流里轻颤。
这颤抖不仅来自危险,也来自希冀,一句似是而非的澄清送来一缕模糊的希望,像吹在脸上的朝雾,又或许这不该叫做希望,是妄想、是贪婪、是不自量力……
可他的心到底不是石头,即便理智厉声呵斥,仍旧为耀清的自白而急迫地跃动。
会不会……自己有一丝一毫的机会……
“刚刚这番话,随各位转述,但今晚发生的一切,还请守口如瓶。”
耀清的声音依旧听不真切,像来自在梦中,“改日我再向大家致谢,今晚就先送到这里吧,不耽误各位的雅兴了。”
说罢,他转过身去,迈下石阶。
林衡像丢了魂,等反应过来时,他早已亦步亦趋地跟上,放空的双眼中只有耀清黑亮的皮鞋,在灰白的石磴上起起落落。
他缓缓抬头,视线停在耀清宽阔的背上,月光在风衣肩线处凝起一枚亮斑。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它瞧,心中竟腾起一阵无理的冲动。
于是他大步跨过去,在数道如影随形的注视里,与耀清并肩而行。
台阶不宽,隔着厚实的衣料,他们的手臂不经意地轻触在一起。
他们都觉察到了这短暂的触碰,这次、下次、下下次……可他们都目不斜视,仿佛没有什么值得回头。
嗡——
行至转角处时,口袋里的手机忽地震了一声。
林衡单手摸出,是来自GPS的消息提示。
“闻如峰到了,距我们的直线距离不到八百米。”
“在哪里?”
“停车场。”
叮——
屏幕上弹出一条V信消息。
『YuRan:到了,我派人带他从西门走』
“闻如峰会从停车场西门进,我们可以从东门出……”
“不行,今晚‘浪潮’包场,东门封死了。”
江耀清也在划动屏幕:“而且陈秘书告诉我,闻如峰的车停在他对面。现在回去,只会迎面撞上,起码要等郁燃的人把他接走。”
“好。我问问郁燃手下的行动路线……”
林衡一面飞速按键,一面下了最后一级台阶,他和耀清躲进高台下方的阴影里,屏幕荧荧的白光照亮了两人的面孔。
“郁燃的人预计三分钟到停车场,五分钟左右带闻如峰穿过西门。他们会沿庭院西侧的长廊,走到派对区域南面的拱门,一路穿过草坪、舞池、酒水区,最终来到泳池边的高台。”
“嗯,很会拖延时间。我们从高台背面离开,穿过北面的拱门,顺着树篱向西,最后从停车场西门离开。”
“什么时候行动?”
“七分钟后。”江耀清瞟了眼时间:“为什么你要避开闻如峰?你们不是未婚夫妻吗?”
林衡斟酌几秒,睫毛扇了扇,“一些私事,不方便让他知道。对不起,连累你了。”
“我算是在帮你和郁燃打掩护?”
“是,但不全是。要是你我在夜店被他撞见了,尤其是我这身打扮,不好解释……”
“你未婚夫要来,你该提早知会一声。”
“不好意思,他本来在加班,所以我才背着他来了这里。没料到他夜半突袭,就只能委屈你……”
林衡忽然顿住了。
他慢慢抿起了嘴唇,失了血色的两颊渐渐晕红了,一直蔓延到雪白的脖颈。
深更半夜,一个发.情期的Omega,和一个Alpha在夜店里做贼似的躲着未婚夫,这怎么听起来都像是……
奇异的沉默就这样降临了,手机屏的白光也忽地黑了下去。
没人说出偷.情这两个字。
林衡浑身烧了起来,直到此刻,他才突然惊觉,他竟和耀清离得这样近,衣褶与衣褶似是挨在一起,光线太暗,辨认不清。他们脸对着脸,哪怕一个垂眸,一下轻微的避让,便会顷刻撕碎薄膜似的平静。
感谢阻隔剂,让他们嗅不到彼此的信息素,只有细微的香水味。
耀清的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又或许是他微妙的眼神让人产生了错觉,一种意欲问询的错觉——问他和闻如峰怎么回事,问他在高台上的剖白是真是假。
可什么都没有,唯有无言在静静发酵,唯有音乐在隆隆激荡。
成年人的心里总是藏满了秘密。
“不好意思,是我连累了你。”
林衡轻声道:“我会尽量不再给你增添负担。”
江耀清沉默着,右手搭在左腕上,虎口与拇指无声无息地揉捏,“对我来说,Omega的信息素是负担,别人的未婚妻也是负担。你能管好信息素,还是你的身份?”
他语气平淡,内容却尖刻得很。
林衡咬住下唇内侧,“都能。”
不健康的关系、不适配的身份,就像不合脚的鞋子,时间一到,都会被清出他的人生。
江耀清的瞳仁向他稍稍偏过去,像泛着光的两颗黑星:“看来,你不虚此行啊……”
他的吐字冷峻、迟缓、意味深长,似是从林衡身上嗅到了一丝反常。
林衡不由得一怔,正欲作答,手机却嗡地一声震响了。
江耀清的目光随之一转,他鞋尖一偏,两手插进口袋:“闻总到了西门,走吧。”
*
林衡的心剧烈地跳动,每一下都像要冲破胸膛。
他紧紧跟随着江耀清,在黑暗中速速潜行,很快便穿过高台脚下黑洞洞的阴影。迈出草地的一刹那,射灯光柱自泳池另一端扫来,照得他瞳仁一缩。
在一片炫目里,荒诞妖异的派对高潮在他眼中拉开了帷幕。
在蓝得发寒的泳池边,异色的雾气四下蒸腾,金银飘带漫天洒落。
震耳欲聋的节奏里,一支狂欢的队伍满载着笑声、嚎叫与口哨声,如蜿蜒的彩色蟒蛇,在庭院狂热的声浪里徐徐向前蠕动。
队列中的红男绿女,个个衣衫半敞、满脸醉态,有的花了妆,有的丢了鞋,有的在调情……后一人的手搭在前一人的肩上,跟着劲爆的鼓点摇头晃脑、痴笑连连,组成一列肉体凡胎的“火车”,环绕着泳池缓缓开动。
比起这列满身彩箔、疯癫无状、东倒西歪的“火车”,泳池沿途“站点”的表演更是令人瞠目结舌。
有比基尼女郎手持香槟枪,尖叫着喷射金色的泡沫;也有侍者头戴兔耳、穿着亮片短裙,大跳令人血脉贲张的电臀舞;也有杂技艺人张口吐出赫赫烈焰,火蛇一般舔舐夜空……
玫瑰花瓣漫天飞舞,飘荡在闪光与烟雾里,不停地变幻着妖异的色彩。
林衡任由混杂着信息素与花香的熏风拍在脸上,近乎呆滞地钉在原地。
泳池边仿佛是一处魔幻的岛屿,奇观堆叠着奇观,像地狱里工匠的炫技,迷惑他的感官、麻木他的□□,将大脑彻底溶化、将理性推向失控……
“走。”
他的手腕被一把攥住了。
是江耀清的手,宽大,很冰。
直到踉跄地被拖行五六步,林衡才回过魂来,嗡嗡的地鸣让他浑身都跟着抖,似乎脑中某个部位正与之共振。
“耀、耀清……”
林衡天旋地转:“方向对吗,要去哪里?”
他的声音是从喉管里挤出来的,又细又小,轻易被淹没在嘈杂的喧哗里。可耀清似乎应了什么,那只手攥得更紧了,紧得几乎要勒断他的腕骨。
从背后望去,江耀清颈侧青筋突起,随着呼吸的频率起伏震颤。每次动作,都会勒出一根根凌厉的线条。
肮脏迷乱的气氛彻底激活了他的防御性,他像一头警惕的猎豹,拖着猎物在声色丛林里奔逃,先是疾走,再是小跑,最后大步狂奔,彻底忘了隐藏、忘了伪装、忘了高台上一道道尾随的目光。
可惜无论怎样躲闪,仍是避不开疯狂的游乐队伍,尾端的男女已然四散开来,自顾自地蹒跚痴笑着,如恶魔的罗网般将两人包抄进去。
林衡几乎想后退了,“耀、耀清……前面是……”
黑压压的人潮背着光涌来了,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犹如百鬼夜行。
在满是酒瓶、灰烬与彩带的草坪上,林衡甚至看得清对面那个醉鬼脸上彩色的汗、牙齿上的红唇印、黑玻璃似的眼睛里的反光……
林衡打了个激灵,向右猛地一撤,避开了一阵咯咯的笑声和盘旋的酒气。
行尸走肉般的醉鬼扑了上来,却落了空,玩具似的身体摇晃着倒下,头颅猛地磕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猝不及防地,林衡甩开了耀清的手。
江耀清猛地甩回头,可终究晚了,乌泱泱的人影如蝗虫过境,林衡一退再退,两人只能各自在漩涡里打转,再四目相对时,已然被吞没在队列中。
“林衡!”
江耀清似乎在喊他的名字,他听不清。
忽然,音乐骤然压低了分贝,轰隆的鼓点也变了节奏。
“嘘——女士们,先生们!”
DJ故作玄虚地压低声音:“首班‘浪潮’号列车行程即将过半!现为各位旅客免费供应‘燃素X’,作为本次激情之旅的小惊喜!”
刹那间,伴着两长一短的汽笛声,泳池边十余棵装饰植物忽然震动起来。
在无数道惊愕、痴傻、好奇的目光下,隐藏的高压气雾装置亮起了电源灯,像一只只猩红的独眼,瞪得人脊背发寒。
下一秒,数十枚薄而白的尖嘴悍然大张,猛地喷射浓密的粉红色雾气。
粉红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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