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起始,是冬日塞入骨缝的雪花,钻心的冷从光着的脚丫渗入,小狸子佝偻着背,努力把自己塞入一个四方柜中。
外面莺莺燕燕,歌舞升平;里边她沉重的呼吸填满耳鬓,小小的身躯勉强压抑住咳嗽,只避免扰了客官的兴致。
花魁有了身子可不是小事,这位又是怡红院的头牌,实在影响生意。老鸨恶言厉色给了一碗落胎药,但名为栖月的女子,始终不愿喝下。
这可不是她多爱腹中的孩子,只是想借其挽留情人的目光。
她确实也做到了。
那书生看着与自己相像的女童,喜笑颜开,奈何家贫带不走小狸子,更无法为心爱的女人赎身,他轻飘飘一句诺言,就让花魁等他多年。
詹狸忽然想起江湖郎中那句“值不值”。
值不值当?娘亲只生不养,她没必要替她想这个问题,至于爹爹,那个只给过她一次温柔抚摸的文人,她更是不曾渴求。
但当时,穿着一块破布的女童,确确实实被一双温热的手捧起来。他把她死死按在怀中,揉捏她柔软脸肉,面颊贴近,口中“囡囡”“娇娇”地唤她,好像会永远爱她。
……爱?
她从哪知道这个词的。
一股油荤气把昏昏欲睡的詹狸唤醒。她循味道望去,刚出笼的肉包子蒸腾着扎实的麦香,混杂一股粗野辛辣的葱蒜味。
街边小贩大声叫卖吆喝,她看花了眼,也不知道卖的是什么。
詹狸咽了咽口水,从前呆在青楼里就很少出来,要是跑腿,也是去药坊。不知道县城竟这样广阔,如一个喧闹而滚烫的浪头,毫无预兆地扑面砸来。
和家里鸡鸣犬吠不同,县城里无数种声音野蛮地糅杂在一处,她戴着帷帽也阻拦不住。
小贩吆喝清亮悠长,马车转响吱吱呀呀,千百双脚步踏在青石板上,汇成闷雷,她置身其中,被推来搡去,有些茫然。
没有一种声响属于詹狸,让她不由得害怕起来,站在桥头竟有些眩晕。
她拿起腰边的香囊,深深吸了一口气,洋甘菊和乳香混合一起,慢慢放松。
不远处有供人歇脚的茶棚,詹狸想过,要是进不了绣衣楼,她也支个小摊卖茶、花,或者别的吃食。
首饰摊子吸引了詹狸的目光,那擦得发亮的木案上码着各式细软,她半撩帷帽看去,只见小巧的银绞丝镯子缠着红绳,在那位女客官腕上显得肤白如雪。
她低头注视自己的手腕,把脑袋里不该有的想法摇出去。
打小她走过一遍就记得路,街上苦涩沉郁的草木香,是她最爱去的民生药铺。风的尽头,一缕甜腻脂粉气几乎撬开了她记忆的锁。
詹狸避开这条道,以免碰见熟人。
那个雕梁画栋却五味杂陈的牢笼,她打死也不要回去。
街边男子从货郎手中买下一串红艳艳的冰糖葫芦,递给宠爱的囡囡,半弯腰,细心叮嘱她不许贪嘴,回家了娘要骂。
这比绸缎庄的伙计抖开的霞光般的锦缎,还要灼痛她的眼。
那些捏得活灵活现的面人、叮当作响的瓷偶,在青楼里被视为“俗物”、在乡村里鲜见的玩意儿,她都没办法拥有。
就好像…她没资格享用自己粗糙的命。
她只可能成为面前衣着朴素的妇人,为了一文钱与小贩争得面红耳赤。
即使戴着帷帽,也不会如缀满珠花的富家千金,只顾买喜欢之物,把各色匣子扔给后头的丫鬟,什么也不用操心。
生计,那是什么?
詹狸有些难过。
在这里,似乎每个人都在用力地、大声地活着。只有她将真实的自己蜷缩在曲意逢迎之下,扮演一个温顺沉默的冲喜新娘。
这一切,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如若能远走高飞……”
红倌人含着烟的话语萦绕在脑海:“小狸子,世上哪有什么远走高飞?鸡就是鸡,它永远不能成为凤凰。”
正所谓富贵迷人眼,詹狸只是被一时的欲望冲昏了头脑。
她和十三弦外不起眼的杂音没什么不同,只是推动世间运转的、再普通不过的一枚棋子。
绣衣楼就在眼前,她挺直脊梁走过去,决定也要这样活一遭。
一楼是迎客堂,詹狸前脚进,后脚便有个姑娘跟过来:“小娘子来此所为何事?缝补衣衫,买卖成衣,还是要扯布料?不用有顾虑,但凡与衣有关,都是我们楼主的产业。我叫牛小花,唤我小花便好。”
“可有招工?”
小花面色一沉,刚想说什么打发她走,却见她拿着的折扇不似凡品。
“姑娘请同我上二楼,我这就为您去寻主管来。”
詹狸坐下喝了口茶水,居然是招待客人的武夷岩茶,入口清香回甘,半点没有轻慢于她。
听说有人带着曹员外的信物,主管步履匆匆赶来,却见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小娘子怎么称呼?”
“詹狸。”她脱下帷帽,露出一张清丽可人的脸:“这里还要绣娘么?”
光说脸和身段,并不是曹员外的喜好。主管没往旖旎方面想。詹?或许只是凑巧罢……带着信物,就为了让一个姑娘上工,岂不是太大材小用了。
主管有了自己的判断,看上去歉意连连,说出的话可不带歉疚:“要还是要的,但普通绣娘已招满,现在缺的,是能补苏绣的绣娘。”
花儿在旁边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想到主管这么下人面子,这话不就是变着法子要劝退这位姑娘吗,苏绣绝不是随便谁都能绣的,何况眼前年纪轻轻的小娘子。
“能否拿过来给我瞧一瞧?”
“那是自然。”
主管托人去把那件月白苏绣襦裙拿来,衣襟处绣的并蒂莲不知怎的勾破了,好好的纹样只剩一半,实在是寓意不好,主人家便让缝补。
“这是县令夫人的衣物,据说她靠着与皇室远房宗亲的关系,才偶得这一件珍品,爱得不行。只可惜我们县内技艺有限,没人敢上手缝补。”
主管露出遗憾之色。
詹狸对着那纹样翻来覆去,正面瞧,翻过来反面瞅瞅,仔细打量勾丝之处,松了一口气。
“好,我能绣,请问薪给如何?”
小花儿:“???”
她这是听到了什么?这可是苏绣啊!绣的好,能为相公买官晋爵的那种。
“姑娘可莫要为了呈一时口舌之快,”小花儿看上去很着急,甚至不管不顾贴着耳朵都要讲悄悄话,“不瞒你说,那件苏绣衣裳放这已一月有余,没人敢补!要是补不好,可是杀头的罪——”
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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