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整顿之后便继续上路,但碍于带着两个“山匪”,还要审讯他们,不便去驿站落脚,几人便商议好了,沿途找了个能看见村镇的山坳暂时对付。
山坳里说不上宽敞,勉强能容下几个人歇脚,上面有处探出来的岩壁,挡住山上下冲的风,又点了篝火,还算是稳妥。
杜掌柜和车夫在外面整理马草望风,两个“山匪”则被反绑着扔在洞里,嘴里塞着破布,此刻已经醒了,哼哼唧唧不啃老实。
“先把他们嘴里的布拿下来。”温麟趾开口。
方启星“啧”了一声,伸手扯掉布:“想喊可以,但山里风大,也没什么人能听见。而且把小爷我喊烦了,可别怪我不客气。”
那两人咳了半天,再说话嗓子都是哑的。
“你们想干嘛?”其中一个瞪着眼,似乎在给自己壮胆。
“先聊聊。”方启星捡起一块石头,漫不经心地抛了两下,“刚才你们在山上扔石头不是挺带劲儿的吗?总该轮到我扔一回了吧。可惜,我搬不动那么大的石头。”
温麟趾和方启星不同,他蹲下身,语气沉静:“你们做这一票多久了?”
“啥一票?俺们,俺们就是看你们有银子。”
话还没说完,温麟趾猛地将手里的箭插在地上,箭尖擦过两人的腿,没入土中后羽翎还在微微颤抖。
“箭是哪儿来的?”他问。
“俺们捡的!”其中一人还在嘴硬。
“捡的。”温麟趾微微点头,慢条斯理地说:“一个规格,一个制式,羽翎这么齐,箭镞这么薄,箭杆这么直。”
他每说一句,手指就在箭杆上轻敲一次。
“你们说是山匪,”温麟趾一顿,“好,那就按山匪的规矩来。一句话换一根指头。说晚了的说重复了的,不算。”
有人吞了下口水,脖子一缩,眼睛瞟向温麟趾手上的短刀。在这个人手上吃过大亏,显然并非对手,而且对方显然还是懂行的……
“俺、俺啥也不知道,就是头儿叫俺来的。”
“闭嘴!”另一个人出声呵斥。
温麟趾使了个颜色,方启星把嘴硬的那个人朝山洞外面拖去,一边摇着头:“兄弟,你们这同事关系不怎么样啊,他要是抢先都说了,你不就没话说了嘛。”
温麟趾这才看向那个已经乱了阵脚的人:“你叫什么?”
“俺叫二狗子。”
“刚才你说,是头儿让你们来的?”
“嗯。”对方点头如捣蒜。
“这批箭,一直都在你们那儿吗?”温麟趾问。
“前几日才送来的,俺去搬的。”
“那你去哪里搬的?”
那人眼神飘忽,抿了抿嘴,说到:“是俺们洞里。”
温麟趾原本的语气还算和缓,听到他这么说,眼神冷了下去:“我忘记说了,说谎立刻会少一根指头。”
他话音未落,便举起刀作势下挥。
“别别别!”对方急了:“不是洞里,不是洞里,是府里!府里张主……”
“张主什么?”温麟趾追问:“张主事?张主簿?张主簿吧,听上去合理一点。”
二狗子此刻却死死咬住嘴唇,不再吭声。
辛圭站在不远处,认真地看着这场对话实验。原本车队的人都是不愿意她旁听的,但耐不住她一再请求。
【新世界事件记录014:
在没有系统提示的情况下,可以通过反复提问、拆分信息、诱导回答、威逼恐吓的方式,从对方口中得到信息。
备注:样本004的审问能力很强,强到好像能看透二狗子的弱点,以及他在想什么。】
温麟趾站起身,似是无意拍了拍衣袖上的灰,没人看到他的指尖在轻微发抖。
张主簿这个称呼,对其他人来说不过是一个小吏,可对温麟趾来说,并不陌生。
在他父亲最后一次出征前,军需文书上有这么一个签名,是他后来翻阅过无数遍,记得清清楚楚的一行小字:商州官仓点验,张取礼。
那一仗之后,父亲自戕,便再也没有回来。
“温子修?”他耳边忽然响起李成圭的声音。
她向他走来,仰头看他:“要不要喝口水?”
她好像是找了很久的语句,搜肠刮肚,才问出来的。因为此时此刻温子修的情绪场:【样本004号补充:井水内部在沸腾,表面看起来是凉的,里面却还在烧。】
温麟趾回神,压下心里的波动,当自己是那个一板一眼的长随:“小姐,这事不劳您费心。”
“可……”辛圭想了想,又抬头看他:“张主什么的,欺负过你?”
温麟趾可以说“没有”,也可以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所有的这些话都在他心里过了一遍,甚至已经组织好了说辞。
但李成圭就那样看着他,眼中没有探究,也没有兴奋,只是单纯的好奇,还有担心和认真。
“是。”他最终只说了一个字,声音很轻,瞬间就散去了,却像落在心口上的一记实锤。
辛圭“哦”了一声,很自然地在记录上添了一行:【新世界人际记录021:样本004第二次面对过去的伤害。】第一次是面试的时候,他说练武的原因。
“那他今天又伤害了你一次,”她斟酌着说道:“是那些本来上战场的箭?”
温麟趾指节一紧,他说不出任何话,好像藏着的秘密被她一眼看穿。她用几乎是归纳性的语句下了结论,却小心地只是询问。
辛圭感觉到温麟趾情绪场里的井水表面微微晃动,深井就是如此,表面一点点轻微的晃动,里面却已经是惊涛骇浪。
“所以有人在偷箭,偷那些本来应该上战场的箭。”她认真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人烂掉了,比柿子烂掉更可怕。”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平,却偏偏没办法让人一笑了之。
辛圭补充道:“柿子烂掉了,可以做柿子酱。人烂掉了,只会偷更多柿子。”
温麟趾嘴角轻轻勾起,他很少笑,此时的笑中带着些酸意:“你总是能用很奇怪的方式得出一个,其实很精准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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