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令仪在最开始的时候,经常会怀疑自己。
他真的恨元韫浓吗?
如果不是恨,他无法想到该用什么别的情感来描述代称。
不然他对一个总是故意无视他、冷落他,对他刻薄傲慢,连假面都懒得戴的人,该是什么样的情愫呢?
不用恨,还有什么字眼可以代称这样浓烈的感情呢?
半夜想元韫浓想得睡不着,那是恨吗?
这么多年来对元韫浓的记忆是如此深刻,那是恨吗?
嫉妒元韫浓、憎恶元韫浓,那也是恨吗?
如果元韫浓**会感到悲哀吗?
那是恨吗?
所以他登上大极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拆开沈川和元韫浓。
然后他见了慕水妃一面,他问慕水妃:“你恨韫浓阿姊吗?”
慕水妃摇头,“应怜妹妹年纪小,我是做姐姐的,理应多让让她。况且,若我所在意之人既能幸福,我又何苦为难自己?”
慕水妃本性就带有母性的光辉,有圣母的一面,**以为常地谦让和照顾。
元韫浓和裴令仪在她心中都是弟弟妹妹,都是她合该照顾的对象。
慕水妃的情感是带有奉献的,只要她喜爱一个人,那么做什么都是甘愿的。
裴令仪沉默片刻。
慕水妃不恨元韫浓。
可是他恨,乃至于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恨什么。
恨元韫浓对自己的轻慢?恨元韫浓待自己不同的刻薄?
可他所恨之人如此之多,为何偏偏元韫浓不一样?
“水妃阿姊,想要嫁给沈川吗?”裴令仪问。
慕水妃愣了愣,“什么?可他和应怜不是……”
裴令仪看着慕水妃,“水妃阿姊觉得,孤该恨韫浓阿姊吗?”
“恨?”慕水妃脸上浮现出担忧,“你和应怜……”
裴令仪低头,“只需告诉孤,是或不是。”
慕水妃顿了顿,依然用忧虑的眼神看着裴令仪,问道:“那你恨应怜吗?”
“陛下问我,该不该恨应怜。那陛下合该问自己一句,陛下恨应怜吗?”慕水妃轻声问道。
什么是恨?
怎么才算是恨?
那爱呢?
爱又算什么?
“你想要她死吗?”慕水妃问,“看见她落泪,会心疼吗?”
裴令仪无法给出答案。
无法给出答案,因为他带人回京挨个斩首曾经欺辱他之人的那一日,元韫浓落下眼泪的刹那,他确实心痛。
慕水妃继续问:“看到她嫁作沈家妻,是愤怒吗?是嫉妒吗?还是落寞呢?令他们和离,真的是因为我吗?还是因为自己是那么想的呢?”
裴令仪终于发现,他嘴上一直说怎么讨厌元韫浓,恨元韫浓。
被问为什么时,却又说不出所以然。
是因为元韫浓的刻薄吗?还是因为元韫浓的冷眼旁观和高高在上?
不是的,都不是。
原来是恨明月高悬,独不照我。
是在深宫谍影之中,日复一日膨胀的欲念在鬼鬼作祟。
是见不得光的爱恨嗔痴熬成一锅粥,被妒火中烧的怨愤熬干了,都得不到的回应。
是他一次又一次隐秘望向月光,月光却吝啬于照彻他这一方的朽壤。
他当然知道元韫浓的恶劣与唯利是图,他也当然明白元韫浓的虚伪和处心积虑。
只是元韫浓甚至会将那虚假的光随手抛洒向任何一个人,却独独没有扫过他这一方的角落。
他就是那个在报复元韫浓的过程中,还会再爱上元韫浓的蠢货。
于是那时候裴令仪才明白,没有人教他爱,也没有人教他恨。
所以他爱元韫浓爱得痛苦,恨元韫浓也恨得痛苦。
裴令仪不懂,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做。即使是后面明白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把元韫浓困在自己身边,两个人彼此拖拽着继续坠下去。
他恶劣地回忆起和元韫浓的情情爱爱,毕竟做事情的时候,元韫浓总是无法透过他的肩膀望见穹顶。
元韫浓的手攀在他的脊背上,他的后背滚烫,当然也可能是元韫浓的手太凉了。
当快感攀上高峰的时候,一切呼啸着席卷而来,只有这时候,关于元韫浓爱不爱他这件事情,他不想问,他不想听。
他停留在元韫浓的身体里,像雪花一样在最深处沉重地堆积了,元韫浓的嘴唇战栗地掠过他的耳垂。
只有在这样的瞬间,他才真正被元韫浓所接受。
是畅快的,是痛快的,可他们都遍体鳞伤。
因为太过特别,所以不能忽视。
因为太过强硬,所以无法拥抱。
因为太过骄傲,所以难以左右。
“殿下,到宫门口了。”车外传来裴九的声音。
一直在想前世之事的裴令仪,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是他前世天资愚钝,参不透缘分,也看不清自己的心。
裴令仪走下车,“走吧。”
即使是如此,他也不能放手。
元韫浓是他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痛苦与欢愉。
*
一连好几日,元韫浓刻意回避跟裴令仪的碰面。
裴令仪二十弱冠,已成年。
由于生辰是在军中过的,也没有行礼。
前不久,由岐国公为裴令仪加冠,补了这个仪式。
再加上裴令仪军功显赫,皇帝迫不得已,咬着牙给他封了个骠骑大将军。
这下是封无可封了,裴令仪一时间风头无限,忙得不可开交。
元韫浓躲起裴令仪来,还方便了许多。
惠帝还特意给裴令仪举办了个接风宴,于是元韫浓这会是避无可避了,只得全家一块去赴宴。
霜降给元韫浓挑选去赴宴时穿的衣裳,元韫浓随手指了一件新做的衣裳。
小满就捧着首饰匣子给元韫浓挑首饰了。
元韫浓还在想裴令仪的事情,有些心不在焉。
偏偏裴令仪还这个时候到了。
一身紫棠色的**袍玉带,裴令仪惯性垂着眼,多少情绪都不显山露水。
裴令仪一来,平日里对裴令仪还算是随和的侍者们这会都起身正色,端正行礼。
毕竟裴令仪如今的身份不一样了,今时不同往日,他们不能给主子添麻烦埋隐患。
圣人之下,紫衣最贵。
男正衣,女起身。
这倒是愈加提醒元韫浓,裴令仪变得不一样了。
元韫浓坐在那看裴令仪走过来,多少有些郁闷。
“沈川查案有功,今日早朝上,惠帝赏赐了财帛。但是他如今已是大理寺寺丞,升任太快,惠帝在十几年之内,不会再给他升职了。”裴令仪说道。
元韫浓没想过他张嘴就提起沈川,难免愣了愣。
周围的侍者都是极有眼力,在元韫浓手底下当差,该懂的都懂。
见裴令仪提起庙堂之上的事情,元韫浓又一副洗耳恭听,要深谈的模样,他们便轻手轻脚地收拾了东西离开。
裴令仪笑了笑,“果然还是军功升得快,毕竟是拿命拼出来的。”
他的语气略带一些自嘲。
毕竟他不可能走沈川的路子,他没有那种光伟正的背景和支持,而且那也太慢了。
做文官的路,他想要达成目的得几年、十几年,甚至于几十年。
但是上战场,他如今就即将要达成了目的不是吗?
“阿姊想着我能同沈川那般做个探花郎,在翰林院或是大理寺就职,却不想我成了骠骑大将军,可有失望?”裴令仪问。
“金印紫绶,位同三公,有什么可失望的?”元韫浓微微蹙眉。
她顿了顿,又道:“你两度功冠全军,这明枪暗箭全向着你来了,万事须得小心。”
“阿姊放心。”裴令仪唇畔的笑意深了几分,“行军路远,回来路上,我给阿姊带了礼物。”
元韫浓诧异,“什么礼物?”
“是首饰。”裴令仪答道。
引着元韫浓到镜前,他极其自然地靠了过来,几乎将元韫浓圈在自己怀里和镜子前。
裴令仪的气息落在元韫浓耳畔,嗓音微哑:“阿姊来瞧瞧,喜不喜欢。”
他垂着眼睛,轻轻撩开元韫浓颈后的长发,指腹无意间蹭过元韫浓的后颈。
元韫浓轻轻一颤。
强忍着这熟悉的亲昵,周遭开始燥热,元韫浓道:“要不还是叫霜降进来给我戴上吧?”
“举手之劳的事,阿姊何故再叫旁人来代劳?”裴令仪浅笑。
项链戴上,白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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