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轮洽谈就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收场,不算愉悦,但也没有直接冲突。
隋处长在人群中相当突兀——肤色深,长发散在后背,梳理得一丝不苟。他相貌奇特,但言行举止非常体面,说话时总把头侧向说话人一边,时刻专注倾听,极有耐心似的。
隋处长微笑目送两人离开,李崇同样用微笑示意。
尽管两边林子里都有他们的狙击手。
李军营地。
李崇说:“你认识那隋朱。”
“你知道隋家有过一个二小姐,二十年前丢了。”隋和光也不瞒李崇,径直说,“隋朱就是那个二小姐。”
李崇:“……我国医学发展到这地步了?能更换性别?”
隋和光失笑:“医学没问题,是我的错。”
二十多年前的冬天,一个妓女带着一个小孩,敲响隋府的门。
妓女跟隋靖正有过一段,年份正好对上小孩年纪——看起来是六七岁的模样。她宣称这是隋老爷的亲生子:不是想敲诈您,实在是孩子生了病,没钱医治啊。
果然,小孩眼上蒙着一层白翳,跟瞎子差不多。
妓女恳切地跪哭:老爷,善人,看看他多像您!
尽管小孩的脸被长头发遮住,但还是能看出俊俏,再仔细看,还真跟隋靖正有些相同。最后在母女俩快冻死的时候,大夫人拍板留下小孩,给妓女一笔钱让她自己离开。
隋靖正回府后大怒,认为这对母子影响了他的名声,但又不好跟大夫人发火,只能让下人把小孩塞进柴房,等他自己冷死。
几天后,十岁的隋和光从私校回家,被两个弟弟缠住,不能不陪玩。
隋木莘和隋翊比赛踢球,两人摔打在一起,趁他们吃雪的时候,隋和光借口“捡球”笑着脱身。球滚进柴房,隋和光被一条细胳膊挡住路,只见一团黑球滚在他脚边,背后飘着长发。
这黑球细声细气地喊“哥哥”,眼睛边缘红红的,里面有血和灰尘,但没有眼泪,他说:“我想活。”
李崇:“他是个瞎子,怎么知道你是哥哥还是姐姐?”
隋和光:“我当时也这么问了。”
小孩嗓音很细,没有力气,但说话还算有条理:听声音。男人的呼吸会更慢更重,走动时,气流更大,穿的衣服布料更硬,声音是“擦擦”,不是“窸窸窣窣”……
隋和光惊诧之余,很强硬地决定了小球的命运——他差一个妹妹,这个聪明,就她吧。
隋朱被安排在不起眼的偏房,跟二姨娘只隔了一个院子。他发育不良,长的慢,洗漱什么都自己做,隋和光又不是会喊“妹妹”的人,通常直呼其名。
所以最开始一周,居然没人告诉大少爷,他捡的妹妹是个男孩。
等隋和光看出来不对,他已经把小孩当妹妹养大半个月了,看隋朱样貌身形都像个姑娘,自己反正还差个妹妹……
李崇:“你就继续把他当妹子养了。啧。”
隋和光睨了李崇一眼,李崇做了个拉紧嘴的动作,隋和光狠狠捏一把他的嘴,没捏住,李崇见缝插针:“我看他对你不像善意,总不能因为错认男女恨上了你?”
隋和光继续讲:“隋朱是被我撵出府的。”
因为在进府的第七年,隋朱把白芍棠跟隋和光交际的事,告诉了管家百顺。
离家从军前,隋和光不顾隋朱哭求,把他丢到南边,没留一分钱。
“隋朱说话喜欢往一边侧,”隋和光说,“因为他左边耳朵受过伤,听不大清。”
李崇惊诧。
倒不是惊讶隋朱的残疾,好了眼睛又坏了耳朵……而是在想隋和光怎么知道的。
一件凶案发生的时候,最了解真相的不是警察和侦探。
是凶手。
李崇感慨:“不知道世上爱你的跟恨你的人比起来,谁更多。”
转头就思考要不要跟隋朱合作,合作完怎么过河拆桥,弄死隋朱。
隋和光一看李崇恶意的神色就知道他想法,提醒道:“隋朱跟隋翊不一样。隋翊情感极端,做事不考虑后果;隋朱唯利是图,除非杀了我有更大好处,不然他不会下手。”
李崇明白了,开始琢磨:“我得用好处钓他上钩……怎么杀的干净呢……”
隋和光背对还没上床的李崇,“那你先杀着,记得杀完冲个澡……我睡了。”
*
北平这一仗打得异乎寻常的顺利。
皇城此刻像一座被蛀空了根基的老宅,军阀积年内斗,耗空了一致对外的信任,外患临头,只要一点风声就能刮倒城墙——
南方声称要大范围进攻的当晚,奉系主力就悄悄跑了,退回关外老家,靠黑土地当土皇帝去。
军情处处长隋朱提供的情报精准,把对方兵力部署、后勤线路、乃至高层官员的逃亡计划都摸得一清二楚。密电经由他的电台,化为简洁冰冷的坐标与指令,送达临时指挥部。
战局于是呈现出一边倒。李崇的部队和南方其他几支先锋师几乎没遇到像样的抵抗。
炮声一响,城门便从内被绝望的守军打开。巷战零星,硝烟弥漫在红墙黄瓦,没有多少血腥气,反倒像是陈腐消散后的新生。
前进、摧枯拉朽、只是往前。
杀。
李崇依着情报,和南方的友军协同作战,切割、包围、劝降、占领。军靴占据前朝御道,士兵穿梭古都胡同,军阀就和前朝一样,被履带碾成旧日泡影。
中央商会跑的跑散的散,大小商人噤若寒蝉,隋和光暂时接管了北平经济。
北平某家银行大厅空旷,前不久行长刚刚携姨太太和巨款跑路,留下一座大窟窿。
民情激愤,要银行破产清算后赔钱。
大理石地面映出皮鞋冷光。隋和光在清点完办公室资料、档案楼文件后,最后清点保险库资产。
职员核对着名册,到某一条时,茫然地呼唤:“隋司长……”隋和光如今暂任财政司司长、北平商会会长兼央行行长,他这个长能当多长,就要看李崇的枪有多长了。
职员问:“您在我们银行存过东西吗?还是同名同姓呢?”
保险柜名册中,有一条是“隋和光”。
但隋和光没存过任何东西。
按理说柜员要全程陪同清点剩余资产,虽然大概率,好东西都被原行长顺走了,只剩一笔烂账……旁边大兵板着驴脸,柜员作为牛马,并无一争之心,留下钥匙,同手同脚退到保险库外。
保险箱一个个拉开,内部空间不大:威士忌、鱼子酱、毡帽,骨灰盒、色情刊物、头发、油画……属于“隋和光”的保险柜里只几份文件。
文件封面签字是玉霜的字迹。
里面写道,他以“隋和光”为户名,在北平五家银行租了保险柜,里边放的文件相同,每个文件袋的夹层附着一根金条,合起来就是玉霜的全部积蓄。
文件是一份遗嘱,财产分配一页中,立嘱人写的是“玉霜”,配偶写的是“隋和光”。
这时候华夏的遗嘱体系都是舶来品,遗嘱很难生效,律师水平参差不齐,也没人彻查客户身份。比起遗嘱,不如说这是玉霜的遗书。
【我就不祝您顺遂一生了,那是假的。】
玉霜最后写道:【我祝你失而复得,柳暗花明,绝境逢春。】
保险箱表面光滑如镜,映出遗嘱上“玉霜”的签字,也照出隋和光沉寂的脸。玉霜死后他就很少再照镜子,陡然看见自己的脸,竟然觉得陌生。
隋和光一个人在保险柜前站了许久。
他取出那两份薄纸,用火柴点燃。纸页卷起焦黑的边缘,灰烬飘落。随后他关上箱门,彻底封存了这段往事。
走出银行,寒风扑面,北平的春天总是来的气势汹汹。隋和光被风里的沙子迷了眼,掌根摁了摁不适的眼睛。
等见李崇竟等候在门外。
他一身挺括的将官军装,手臂上搭着一条狐裘。见隋和光出来,李崇大步上前,无言地将狐裘展开,严严实实拢在他肩上。
李崇好像看不见隋和光眼睫痕迹,一句都没多问。
雪白的狐狸毛里探出一张雪白的脸,可惜,美人不解风情。“你家的事处理好了?”
李崇神色自若,理所当然地说:“李峻李灵还活着,他们算账管家比我厉害。太爷听说我成家了,要我来多陪……家里人。”
李崇差点脱口而出“媳妇儿”。
隋和光默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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