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一瞧裴石默不作声，微微蹙起的眉头便知他对于开府门救人是不赞同的，便试探问：“裴总领是觉得，我坏了自己定下的规矩吗？”
“你既知道，又何必问我？”
裴石语气冷淡，态度分明。
他覆手而立，“若是奶奶此时告诉我，府门内外有地道相连，或是他们能自己翻府墙进府，那便当我杞人忧天了。”
“那自然是没有的，”黛玉浅笑，“我知裴总领是怕我妇人之仁，不考虑后果，不仅坏了规矩，还惹祸上身。”
她目光柔和地看着裴石，坦诚道：“可你也知府中正缺大夫，你知我是久病能熬，但府中这么多人，若是没有大夫，往后伤风感冒是小，若是性命垂危，谁人来救？为长久计，还是该帮他们的。”
裴石转头看着她道：“即便如此，京中医馆众多，明日天亮后再出府寻一-大夫入府，岂不是更好？非要在入夜后开府门，事关生死，我觉不妥。”
小红的眼神在俩人之间流转，她没想到裴石竟然回如此直拒。
黛玉垂眸看着指尖的折扇，良久才开口：“裴总领，我需要你的帮助。”
她作为主子，本可以直接命令，他也不会多说什么。
裴石神色微动，却依旧沉声道：“说这些并无意义。奶奶若是想做女菩萨可以，但不该叫别人豁出性命去替你涉险。”
黛玉轻轻点头，“你说得极是。我不会叫你们平白涉险，裴总领听我的谋划是否可行，若你觉得做不到，即便是出了府门，你也可以转身回来，我绝不怪你。”她忽而低笑一声，“裴总领，我只要你别敷衍我，尽力而为便好。”
俩人对视片刻，黛玉又说：“若是什么都不做，便放弃了，我总觉得不该。”
裴石终于败下阵来，问：“你怎么打算，说吧！”
——
莫云和小红一一领了差事，便打十二分精神。
小红先去银库房，又去找婆子们去粮库房；而莫云在府中布防各处都抽调了做事配和的家丁护院，片刻便带领众人赶到荣府大门汇合。
软轿落地，灯火微明，当家主母端坐其中，而一旁的少爷贾兰站姿挺拔，箭已经搭在弓上，随时可以抬手射出。
后面赶来的家丁远远瞧见主母在此，俱是心头一凛，加紧脚步。不待吩咐，便自觉加入已经在主子面前围做一圈的队列之中。
众人武器五花八门，有的是府里自备之物，有的是从贼寇那缴来的。
黛玉不管他们拿的是剑，是刀，还是缨枪长毛，只用折扇指着叫莫云只会众人围住府门，武器都拿出来，一致对外。
只留下自己面前的一条只俩人并肩的长道，直抵荣府大门。
黛玉折扇轻敲软轿扶手，招手让莫云附耳过来。
莫云很快便走到众人之间，转达黛玉的意思：“待会裴总领有任何指令，你们全依其令行事。但若有活尸贼寇趁乱闯入，此处所有人都无一活口！望你们全力以赴！”
众人神色俱变，有人不由地退了一步。
可紧接着，莫云继续道：“奶奶说了，斩活尸贼寇者，赏银一两！便是拖尸体入府，也能赏钱百文！”
又是话还没说完，家丁们便躁动起来。
原先众人还忌惮风险，可听到有真金白银入袋，气氛陡然反转。
毕竟先前没有月钱的日子太难熬了，今日府中流言已传，说宝二奶奶自家百万之数的私产充入库银。
如今府里真的有钱，就算赏银只是百文，那也是众人真正可以到手的，自然叫人心动！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有甚者目标便是那一两银子。
要知道外面米贵，一两银子在如今乱世，便是一石米也买不了，赏金便是多多益善。
众人反应早在黛玉意料之内，她毫不在意，反而转过头问身旁的贾兰：“兰哥儿，害怕吗？”
贾兰目视前方那条为他空出的长道，神情肃然，刚毅道：“不怕！”
贾兰今夜本不应该以身涉险的。
李纨担心他只是个束发成童，帮不上忙反而有危险。
但是在母亲房中听二奶奶说服裴石出府迎人，又布置下人办差，贾兰觉得自己也应该出一份力，请求一同前去。
如今贾兰背箭执弓，虽是少年之姿，却无半分知其。
黛玉浅笑，语气柔和道：“莫要忘了你答应大奶奶的话，量力而为便好。你站在这里便是主子担当，足以。”
贾兰轻轻点头，更是目光如炬，
夜风如刀，府门前响动纷杂，府内众人却沉静得叫人窒息。
忽听一声高喊：“开门——！”
贾芸坐于府墙之上，一声呼喊的同时，倪二早已从竹梯跃下，与守门家丁合力，沉重的门扉发出嘎吱巨响，逐渐打开。
最初不过是一线缝隙，便有一二小童急急钻入，神色惊惧，身影狼狈。
“快！快——！”
“后面的，快进来啊！”
更多人紧随其后，抱着包裹的妇人，受伤的男子，便是卜旌的妹妹卜旃也躲了进来。
黛玉早做了规定，门只能一侧半开，足够人进出便好。
卜旃扒着门，朝府外大喊：“哥！别管他们了！快进来！”
倪二护在一旁，单手扶过卜旃，警惕四周也瞧不见人影。
直到他将府门再扒拉开一些，让自己宽大的身躯出去，才看到裴石和几个家丁护着企图抢救地上伤员的卜旌。
“裴总领！”倪二眼睛一亮，急奔到裴石身边。
卜旌还想救地上气息尚存的人，裴石怒喝一声，“倪二！把这蠢货拖进去！”
空气中血腥味刺鼻，手中长剑滴血未干，身边是随处散落的尸块，裴石甩掉剑上的血迹，溅开乌黑一片。
他朝府中家丁发号施令：“出来！死的活的全部全部拖进府中。”
众家丁鱼贯而出，将地上不管什么人一股脑拖入府中。
一切似乎都在控制之下，只等关门大吉时，只听似野兽一般的声声嚎叫，自不远处街口骤然传来。
“你们看，那是什么？”
顺着说话的家丁所指的方向，火把一晃，便远远能瞧见有人从荣宁街两侧蹒跚而来。
只见来人越来越多，他们一开始只是蠕动的模糊身影，可就在家丁们勉强能瞧清楚时，对方好似被他们手中的火把点燃了野性，突然狂奔而来！
手脚动作极其不自然，却偏偏快得离奇！
“是贼寇！他们来了！”
“快跑啊！！”
有人大喊，惊恐之中丢下手中可以换钱的身体，慌不择路地跑进府门。
场面瞬间大乱！
裴石一直立于府外，看着那群朝自己狂奔而来的身影，眼神森冷。
“是尸群……”
八尺男儿，腿长退得自然比他们还快，裴石直接就是飞奔进荣府。
倪二只见裴石从身边飞掠而过，回头喊：“不是！不管地上这些了吗？！”
他还没等到裴石的回应，就只听到莫云大喊：“关门！”
倪二被刚才的热血沸腾上了脑，竟忘了，贾府这些人是真的狗啊！
再犹豫一秒是真的会被抛弃！
倪二是最后踏进门槛的几个，挤着门缝进来的，身边木门发出嘎吱巨响，关门的人竟比开门时还要多！
“嗖！”
一支箭擦门而过，直接射中一只活尸的面门。
门还未关上，活尸已经逼至门口！
那活尸毫无痛觉，便是连头都没有偏一下，直直地撞上府门！
一声巨响，木门震动，有些人便有些站不稳，往后退。
黛玉见状，终于起身，快步靠近府门：“拦住他们！”
一只枯黑嶙峋地手臂猛地从门缝中伸了进来，尖锐的之间划过木门，发出尖锐的声音。
一个接一个，从门缝中钻来更多手臂！
它们没有语言，只有一种发自本能的叫声，便足以恐吓众人。
不知府外有多少活尸，许是有很多。眼见当家奶奶都上前了，更多的家丁加入到门后与尸群较力抗衡，便是连刚被拽进荣府而懵逼的卜旌也醒过神来，大觉不妙而上前一同推门。
裴石接过倪二的砍刀，大手推开靠近门缝的家丁，挥刀砍断伸过来的手掌手臂。
断臂飞起，黑血四溅！可是那条门缝就像是地狱裂开的一条缝隙，不断有手伸了进来。
血肉横飞，门边刀痕交错。众人惊惧，可此时没有任何人敢临阵脱逃，所有人都把命搭在了这扇门上。
门缝间挤满了断肢截面，直到没有手再伸-进来。
可是门却丝毫没有往前推的迹象，甚至这场拉锯贾府渐现颓势。
黛玉己欲再靠近，贾兰却斗胆拦住了她。
“二奶奶，前面危险。”
“我若只是稳坐后方，如何知道怎么解这个围？”
黛玉提起裙摆，从死伤者中穿行而过，来到裴石身后，朗声问：“如何？还能撑多久？”
裴石正用木杖将断臂顶出，他回头瞥了黛玉一眼，徐徐地抱怨一句：“早便说了不要帮他们，如今倒好——全都要搭进去。”
黛玉才不背这口锅：“裴总领此时就不要抱怨了，方才议事时若你真觉得不行，也不会在这里。”
“我不在这时候多抱怨两句，做了鬼便忘了我是因何而死的。”
倪二用背顶着门板，听臭和尚还有心情跟当家奶奶抱怨，咬牙喊出此时所有人的心声：“不是啊！两位大人！想点办法啊，没完没了啊！”
远远只听咕噜噜的声音慢慢而来，声音越近，空气中都能闻到的一丝丝酒气。
黛玉终于等到了救急的东西。
黛玉问：“裴总领，敢不敢再出去一次？”
裴石皱眉：“怎么？又要从你们大老爷那边出去？”
手中的木棍跺向地上的石板，裴石喘气道：“奶奶，你可想清楚，方才日暮还在，而今我和几个护院出去了便不一定回得来了。”
小红快步跑到黛玉跟前复命：“奶奶，府中能找到的酒都在这里了，还有下人排房里也叫婆子们搜出了些，就算把大门整个点着了都可以。”
黛玉看着一群婆子人手提着一桶酒，还有骡子拉着一车的酒桶过来，心中满意。
黛玉转头继续跟裴石道：“裴总领武艺过人，这一趟不需要以命相搏，只要见机行事，火上浇油便可以了！”
裴石抹去脸上溅到的血渍，冷笑一声：“你便是只有这招了是吧！”
黛玉也浅笑道：“招式不在新，有用便行！”
这回，裴石带着的不只是手执长缨的家丁，还有一群婆子丫鬟。
她们一人一桶，跟着从马厩进入原先必须从府外的黑油大门才能进入的贾赦院子，穿过狭长的花园，从黑油大门而出。
荣宁街上的活尸都集中在了荣府的府门门口，层层叠叠推推搡搡地挤成一团。它们互相踩塌、推搡，拼命往门内挤压，恍若群蜂密密麻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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