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安,元兴七年,初秋。
降安城于当世乃是“金城”,人人的向往之地。
元兴帝十六岁即位以来,这城中便愈发繁盛,颇有盛世之象。
大抵是得了上天眷顾,元兴帝不过年方双十,便能出仁政,抵外敌,将这快要尽了的大燮朝的气运生生扭了回来。
大抵真是天神降了符瑞,人也道不清。
经济起来了,那些个私包囊中,抠刮民脂的官爷便也多了,日复一日,成群抱伙的便也多了,朝堂之上势力明起暗涌,元兴帝只得受人压制,才能便日益受阻,此时天神降的符瑞自然也不顶用了。
其实所谓之“金城”比纸壳子还轻。
秋老虎凶得很,闹得整个降安城都是汗涔涔的。也不知那些人是不是喜欢全身汗湿湿的感觉,闷热的天也没能阻止他们去寻欢作乐。影雾花迷正是个好地方,自诩降安第一绝。影雾花迷真真是如其名,椒兰焚过烟斜雾横,扰扰绿云,各色的发髻生在妖艳的脸庞上,脂粉味腻的人从鼻子到嗓子眼都是香的,鎏金色落了一地。
传闻中的头牌美人唤作凤翙,此时正在台上舞着劲腰,眉目间含着风情万种,眼神里带着勾人心魄的蛊,恨不得将台下的男人全装进自己的口袋里。
舞毕,凤翙勾着魂儿下了场,台下的男人不情愿,全然不顾方才上台的琵琶女的脸面,一个劲儿地嚎着要凤翙姑娘。琵琶女生得素,面颊上全是令人厌倦的寡淡,表情虽是奉承的笑,却显得有些晦气。
男人们闹闹哄哄的到了半宿,老鸨开始叫价,来影雾花迷的都是些纨绔,向来都是大手大脚的。这不,为求与凤翙姑娘一夜良宵,一上来便有人出价五十两银子。
这一开始便像汛期的江河,噌噌往上涨,老鸨脸上的笑也似东升的日头,一下比一下灿烂,最后此起彼伏的叫价声在一百五十两银子冒出后默了声。
角落里冒了句:“三百两。”
此一句并非惊人语,只不过是单单用钱砸完了所有人罢了。
老鸨发出动物受惊时的一声惊叫,高兴坏了,连连回应:“原来是贵客啊!若是奴早知您大驾光临,凤翙姑娘定然不会拿出来叫价啊!”
众人向那处角落投去目光,那人着着碧城蓝,明明是男的,可花枝招展的完全不输爱打扮的小姑娘,但好在生的还算好看,便也能撑得起那副行头。
台下一众纨绔子弟面面相觑,平日里窝里横的公子哥这时低了头,家中做官的谁人不识此人。
来人正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徵王归阙——平日里花天酒地,无所事事,只知道听曲儿吃酒,出来嫖还倒是第一次见。
没等纨绔们的场子完全冷下来,一向识人眼色的老鸨猜到此人身份不凡,再加上归阙先前在影雾花迷喝酒听曲儿出手阔绰,便一扭一扭地走了过去:“贵客这边请。”
凤翙姑娘,面容姣好,妩媚中又不失明艳,颇有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之感,可是她的眼睛归阙不喜欢,生得没那么灵动,而且艳过了头,便不讨喜。
不过以好曲儿美人出名的影雾花迷最合人心意的竟是招待客人用的炒松子,归阙看了半宿的热闹,松子都剥了几盘。走时还不忘再抓上一大把松子。
见归阙起身,姑娘们接着揽客,纨绔们又乌泱泱地继续闹起来。
“给我拿下。”一堆人不知从哪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各个凶神恶煞,像是要吃人。
定睛一看,归阙果然又看到了那副熟悉的面孔,圣上手下的锦衣卫佥事赵安。老鸨脸色煞白,这可是锦衣卫啊,眼珠子要瞪出来,连道:“饶命。”
归阙将手上的松子尽数扔到赵安身上,撒腿就跑。归阙早观察过影雾花迷哪方便溜,为的就是防止他皇兄放暗箭。三两下就跑出去了。
这老鸨也是要钱不要命的,一时忘了面前正杵着个活祖宗,不管不顾地追着归阙喊:“给钱!”哟的一声把自己砸在地上。
赵安看了眼一个个满身混气的纨绔,摇摇头。几十双眼睛盯着赵安,气氛出了奇的尴尬,赵安捡了两颗松子,轻声示意手下:“老规矩,去靖王府门口候着吧,明早请徵王殿下面圣。”这时赵安手下的锦衣卫散了,不似来时那般汹汹,竟有些慵懒,有的甚至还瞟了几眼美人。老鸨趴在地上半天都没爬起来,赵安走进故作玩笑道:“哟,好日子尽了啊!”老鸨终于爬起来了,脸上笑得比方才收钱时还真:“奴不知,还请大人明示。”
“明示?影雾花迷做的本就是皮肉生意,又私藏钦犯,好日子还不尽?”赵安剥了粒松子送进口中,“松子不错。”
“唉,大人留步———”老鸨追着赵安,伸手扒拉着,却被举起的绣春刀吓退了。
白日里的秋老虎是厉害,可到了夜里便卸了火,秋风刮过,冷得人直发抖。
归阙从影雾花迷逃出来,想着徵王府是回不去了———被安华太妃发现又少不了一顿家法。还是去靖王府逗小侄子来得妥当些。
其实自己无处可去时也就只有靖王府敢收留他。
罢了。
谁叫摊上个倒霉哥哥。
“一切准备妥当,按计划行事。”
归阙从侧面偷偷匿了身形,透过郁郁幽幽的路边小丛———一群人黑衣蒙面———弯刀像是要嗜血,在月影下映出凶残的银光。
挺好的,嫖|娼被抓包,跑路遇贼匪,不得不说徵王殿下此时气运交的实在是好啊!
“计划?”归阙斟酌着,确是抓着脑袋也不知道他们要干嘛。归阙想着先跟着再说,看着黑衣人四散而来,胡乱选了一个跟着——此人与自己最初方向一致———靖王府。
虽是自己成日吊儿郎当,可朝堂中的事还是看得清的,靖王领兵平乱有功,圣上嘉奖,军伍信忠,一把年纪了膝下却仅有一个软弱无能不堪大用的儿子,若是靖王被除,那时兵权易主,有人便坐收渔翁利了。
那人也是蠢,想出这种法子来。想想自己那手无缚鸡之力,整日柔柔弱弱的小侄子,归阙便不忍心看他受惊失措,到时候为人笑话。
黑影在七零八碎的银光中倒下,虽是个浑孩子,却也是个合格的浑孩子,诗文虽没学多少可身上功夫却是一样也不落的学尽了,多亏了母妃和兄长自小以来对归阙的关心,这才没有在拳脚上落于人后。
手上动作顿了顿,这人好生眼熟,归阙绝对不止一次见过此人。
但是是何时呢?
这时归阙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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