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婵僵硬着缓缓侧头,余光瞥见一角破烂衣衫,抵在他侧颈边的袖口凝固着干涸血渍,看不清原色。
刀口悬在他脖颈仅一寸之距,那人转过身来。
男子体格尤为魁梧,身高八尺有余,妙婵只觉一片深重的阴影当头罩下。
看装束打扮破得像逃难的,头上枯发蓬乱,虬结胡须盖住了大半张脸,一双眼睛血丝密布,闪过似癫若狂的暗芒。
妙婵没见过亡命之徒,但话本上说,见人就杀的亡命之徒千篇一律都长这般模样,十分穷凶极恶。
“带我去见魏冠清。”歹徒开了口,声音却不似目光一样癫狂,口吻异常冰凉冷静。
妙婵深吸一口气,用力掐红掌心,将蓄满的眼泪硬生生憋回去。芙蓉水晶糕和小天酥的代价竟如此之大,早知道就该多吃几盒。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轻轻眨了眨眼,温声道:“现在吗?”
“带我去见魏冠清。”那人视线如冰棱钉住妙婵,一字一顿重复。
妙婵嗓音柔和:“这位仁兄,广陵城坊间夜里宵禁,若是现在上街碰见金吾卫巡街,你我二人都会被当街射杀。”
“带我去见魏冠清。”
男子翻来覆去,嘴里冷冰冰只蹦出这一句。
刀架在脖子上,妙婵也不恼,继续耐心解释:“这位仁兄,广陵城坊间夜里宵禁,若是现在上街碰见金吾卫巡街,你我……”
“闭嘴!”歹徒低吼,刀刃逼近。
妙婵连忙噤声,心里一阵委屈发苦。
“带我去见魏冠清,”男子粗哑道:“走上路。”
妙婵懵然。
上路?何谓上路?
话音落,那人一把钳住妙婵的后领,像拎小鸡一样将他提起。他带着妙婵纵身一跃,踩着窗柩,两人腾空而起。
脚下猛地悬空,妙婵头晕目眩,耳边风声呼啸,他双腿一软,吓得连挣扎都忘了,双臂死死箍住那匪徒的腰身,脑袋紧贴胸口,整个人几乎挂在了对方身上。
“仁、仁兄……”
歹徒闷哼一声,肋下未愈合的伤洇出血迹,他魁梧的身躯骤然僵住,随即怒喝:“放肆!”
慌乱中,妙婵下意识缠紧对方不敢松手。
触及旧伤,那人神色一痛,手臂一软,还未掠上屋顶,力道竟瞬间溃散。
妙婵像只受惊的兔子,紧紧扒着对方不放,还未反应过来,只觉身子陡然一沉,整个人直直坠下!
一声沉重闷响,俩人双双跌回屋内。
妙婵眼冒金星,趴在地上缓了半晌,后知后觉似乎身体并未感到异样疼痛……他艰难撑起身子,手忙脚乱从肉垫上爬起来,掩面咳了两声。
压在下面的歹徒已经昏死过去,胸前衣襟洇出大片血迹,瘫在一旁不省人事。
妙婵犹豫着凑近,轻轻戳了戳对方的脸:“这位兄台?”
话音未落,男子突然抽搐了一下。
妙婵惊得一个哆嗦,赶忙蜷着躺回去,小心翼翼装晕。
幸而歹徒并未苏醒,仍旧处于昏迷之中。
夜风呜咽,妙婵发髻歪斜,鼻尖可怜巴巴沾了一点灰。
他看着昏迷的歹徒,良久叹了口气:“失礼了。”
说完伸手去拖拽那人的臂膀,这厮身躯沉重,他费尽力气勉强拖动几步,便已气喘吁吁。妙婵拼却浑身气力将歹徒拖离原地,正搬动着,耳边倏忽响起哐啷一声响。
男子腰间佩刀忽地滑落,砸落在地。
妙婵一惊,连忙俯身去拾,指腹触及刀柄,却是一愣。
这刀……原来竟是一把未开刃的刀。烛火轻晃,映着刀身寒光幽微,妙婵偏头暗暗思忖。
.
穆凌越是被活活冻醒的。
他后脑发麻,脊背僵成冰柱,像被塞进了冰窟窿里。
费力掀起眼皮,就看见自己被人用一道布绳捆在椅子上。绳结系得精巧,甚至打了个漂亮的梅花扣,力度松松垮垮,好像生怕绑疼了他。
穆凌越微抬头,本能地第一眼朝活人鼻息处望去。前方几步之外的床塌,青灰色棉被堆成长长一条,被角之下露出一截细腕,那榻上之人睡得倒是毫无防备。
风自背后掠过,寒气如刀顺骨缝灌入。
转动眼珠朝侧边看,身后是一扇漏风的纸糊破窗,而他恰好被人搬在这里,端端正正补住了窟窿。
脚边歪着一个简陋炭盆,灰烬里的炭火还未燃尽,看起来像是那人过意不去,特地留在这儿为他取暖。
良心未泯但也不多。
穆凌越顺势踢了一脚炭盆,发出哐当声响。
榻上,妙婵迷迷糊糊睁眼,腰杆伸到一半忽有所感,猛然转首。见歹徒被捆在椅子上动弹不得,顿时松了口气。他慢吞吞下了塌,搬来木椅,与歹徒相对而坐。
妙婵直觉有些不安。
此人筋骨如铁,不似寻常百姓。伤重至此,竟然能这么快苏醒。
对视良久,他抚额思索了一会儿,和颜悦色问:“你是谁?”
穆凌越盯着他,言简意赅:“吾姓穆。”
回答极坦然,倒也不矜持。
妙婵:“为何劫持我?”
穆凌越:“你能带我去见魏冠清。”
妙婵微微一怔,此人进屋后这话便说过许多遍。
一位想要拜见魏侍郎的武将之才。
可,横竖跟自己能有什么干系?
穆凌越面不改色,定定凝视他,一字一顿道:“你与他,龙阳侍。”
龙、阳。
男子分桃断袖,视为龙阳。
……
好大一口飞来黑锅!
妙婵闻言愕然。
他并未急着辩驳,垂下眼睑沉默片刻,接着用肯定的语气从容问道:“你昨日瞧见魏府马车送我出了魏府?”
穆凌越不置可否。
六琯总管魏府大小事宜,是魏冠清为数不多的近身信任之奴,缘何对一介凡夫举子如此照顾妥帖。
自后门送出府,多是见不得光的关系,帝京暗处腌臜他早已见多不怪,不过养几个男宠罢了,算不得新鲜事。
妙婵面上并无异状,想了想,倾身过去。小郎君眼中含着幽幽潋滟水光,轻轻地添了几分欲说还休,不甚高明试探道:“兄台武艺高强,一人走上路岂不便利,何苦为难我一介弱书生?”
穆凌越面无表情。
妙婵在对方眼里看见了似曾相识的神情,和那日魏侍郎瞥他那一眼别无二致。
像看小猫儿在耍不入流的伎俩一样。
他有些微微发窘。
“我并未为难你。你已经知晓那把刀未开刃,我从不伤害手无寸铁之人。”穆凌越撇了眼不远处靠在墙壁的刀,口吻不起波澜,不兜圈子道:“魏府自前日里重兵守卫,近三日出入魏府仅你一人。”
他答得出乎意料的干脆,三言两语就抖搂出一桩官场秘闻,似乎并不在意被人知晓。
妙婵颇有些奇怪。魏府怎会有重兵把守,按大昭律法,私有兵甲需按品级配给,违者治罪。礼部侍郎为正四品官,府邸怎么也不该驻扎重兵。难道魏大人遭遇麻烦事了不成。
想也徒劳,将一闪而过的纷杂念头悉数按下,妙婵闭目叹息,自己今夜怕是不能好梦了。
更深露重,屋里寒气愈发重了几分。
他往炉子里添了点儿炭,另点了一支蜡烛,跟穆凌越打着商量似的,语调缓缓:“此为蜂蜡蜜烛,燃尽天便亮了。待宵禁一解,我便将你送交官府。”
闻言,穆凌越的目光渐渐变得古怪,扫了一眼妙婵便垂下眼,靠在木椅上连眉毛都懒得抬一下。
妙婵也不管他,检查完捆绑的绳索完好无损后,便走到案前坐下,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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