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月光将二人的影子越拉越长,指向了家的方向。
“我们回家吧。”
尹映心在前牵着他的手领他朝前走,如同多年前一样。她走的那样坚定,时隔多年,江怀述又一次感到心安,他只觉如此,往哪儿走都是归途。
竹骨灯笼随步摇晃,泛着暖黄色的光,一如十一年前林间的萤火虫。
那一年,江怀述十一岁。
他与江纪明起了口角争执,坐在营帐外的林子里不肯回去。
东、南、西、北,无论向哪个方向看,俱是古木森森。白日里都不曾有分别,到了夜里更甚。
月上中天,头顶圆月被积云遮住一半,成了唯一的光源,看着也是瘆人。
江怀述漫无目的的在林子里走了一圈又一圈。走累了便坐在一块石头上休息,渐渐睡了过去。
眼前多了些光亮,江怀述缓缓睁开眼,被眼前这一幕吓了一跳,身子猛地向后一退。
沈思意俯身靠近,侧着头自下而上的打量他。江怀述猛地一惊,吓得沈思意也后退一步。
“找到你了。”
“你怎么在这儿?”
“不放心你一个人,怕你迷路,所以来看看你。”
“分明是他的错,我才不要回去。”江怀述赌气道。
“不回就不回吧,那你跟我走。”沈思意拉住了江怀述的袖角。
沈思意脸颊不知在哪里蹭上了泥,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口口声声说着要带他走。
江怀述没问去哪儿,便跟着她走了。
“这是什么?”江怀述问她手上提的灯。
“是我捉的萤火虫,捉了好久呢。”这些萤火虫被沈思意捉来放在了布袋里,光从缝隙间透出,在夜里如灯一般。
沈思意如今个头还不到江怀述的肩膀,她走在前,江怀述走在后,被她牵着袖角走在林间,江怀述自觉刚才的种种烦闷都消失不见,有了萤火虫的光,夜逐渐变得静谧,也不再可怕了。
“下一次,我要给你抓比这多更多的萤火虫。”
“真的?”
“那一言为定,我们拉勾。”
“好,一言为定。”
那夜,沈思意带着他回了沈家的营帐,给了他落脚之处。
可他却食言了。
后来,那片密林江怀述去了许多次,抓了嘘嘘多多萤火虫,却再也没有机会送出去,再也没机会,见到她。
“在想什么?”尹映心替他倒了一杯茶。江怀述一直在走神。
“一些旧事罢了。”江怀述自顾自的摇了摇头。连江怀述自己都未察觉,他的目光一直粘在尹映心身上,一刻也不愿离开。
“我陪世子坐一会?”尹映心试探道。
“好。”这次,江怀述没再犹豫。
尹映心一闭上眼,眼前满是江怀述替她挡下木梁,将她环在身前的场景,当时心跳,尤在耳畔。
电光火石间,任谁都无法想出万全之策,只得依照本能行事。
他为何,要救她?那根木梁距他头颈不过分毫,幸是砸在了肩上,若是……
尹映心看得分明,那时他眼底的担忧不似有假。
江怀述为何,对她的生死如此在意?二人往日相处的点滴,此刻浮现眼前,尹映心睁眼闭眼,眼前俱是江怀述的音容笑貌。
难道……
一丝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自心底升起。
正如同那时,她不信江怀述会为名利杀害自己的老师。那时的她,为江怀述想了许多种可能,可到最后,却不得不相信这个事实。
她不该,也不能有第二次的动摇。
没有什么,能成为她做事的阻碍。
江怀述在意她的性命,唯有需要尹家支持这个一种可能,一定是这样。尹映心得出答案,迅速理好翻腾心绪,她起身,朝江怀述走来。
身为他的妻子,她理应关心他。
“世子的伤如何了?”
“无妨,只是些皮外伤。”
尹映心俯身,欲褪他半边衣衫。
江怀述故作拢了拢外衫,“伤处狰狞,别吓着你。”
“怎会。”尹映心手上动作不减。“世子是为救我才回受伤,我哪儿有害怕的道理。”
她褪去江怀述的外袍,薄衫下,他身材肌理匀称,劲瘦腰腹,隐约可见,不似平日那般清落疏离,更显精悍。
尹映心尽一个妻子的本分,自面前环过江怀述,将药涂在了他的后肩。
倏的肩头一沉,尹映心旋及一愣。
疲惫来势汹汹,席卷全身。
江怀述实在是太累了。累到无法动弹,累到不想思考,只想有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她什么都不必做,让他靠一会儿就好。
二人就这样,相拥着静坐了许久,谁也没有先开口,打破这片刻的安宁温存。
不知为何,在她身边,江怀述总觉得安心。以至于,他做了许多本不该做的事,如同她袒露心声,又如此刻,将自己的脆弱示人。
叹息声细不可闻,江怀述此刻脑中,有王应贞,有沈思意。
他怎么,成了这副模样。他怎么,找不到她。
若自己,早些做出妥协,又或者,自己能站的高些,这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往日欢声笑语,犹在耳畔。悲伤铺天盖地,山呼海啸般袭来。江怀述再也掩饰不住,泪光满盈,夺眶而出。一丝凉意,划过尹映心的颈侧,落在了她的心间。
情绪宣泄,江怀述未感半分轻松,只觉惶恐。
他不该允许自己,有这样脆弱的时刻。许多年来,他都是如此告诉自己,他应当习惯的。
他必需强大,唯有手握权力,才能护他想护之人。
正当江怀述不知所措时,他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尹映心主动抱住了他。就算是他救了自己的报答,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今日不可未不惊险。一日下来,我也累了,世子也叫我靠一会。”
不知何时屋外下起了大雨,门扉紧闭,隔绝纷扰夜雨,也将二人的心照不宣,留在这四方天地。
‘咚,咚,咚’,屋外传来敲门声,“世子,林小姐醒了。”
“知道了,这就来。”方才种种,被江怀述尽数敛去,他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接人待物进退有度的模样,叫人看不出半分破绽。
“我和你一起。”尹映心道。
“小姐万福之躯,隔日施针,不出半月便可痊愈。”
林霁清方才被吓得狠了,见江怀述直拉着他不肯松手。
尹映心退至一旁,见栖山要走,道:“我送你。”
“夫人近日可好?”
“劳烦替我转达先生,一切都好。”
栖山借寒暄将尹映心越拉越远,于身份,二人为同乡,寒暄也合情合理。
江怀述安抚着林霁清,他余光一扫,竟是未见她。他连忙转头,正见尹映心与栖山攀谈,二人看上去十分相熟。江怀述见栖山递给了尹映心什么东西,似是墨条。
至于二人交谈,江怀述隐约可闻,无非是些平常的寒暄。此刻的她,一言一笑,都很真实。
一丝异样的陌生,拂过江怀述的心头,叫他微微一滞。
她从前,是一个怎样的人?江怀述不禁想。
栖山递过墨条时,尹映心眉头一蹙。府里上上下下,这么多双眼睛,他这又是要做什么。
旋及,她想明白了,大方接过。二人为同乡,只有关系密切,往后他才有理由来见她。
擦肩而过时,尹映心替他挡住了在院中人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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