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初雪早融,夜风却依旧凛冽如刀,刮过格物院观测台高耸的石阶,卷起零星的枯叶在阴影里打着旋儿。观测室只点了一盏鲸油壁灯,火光在玻璃罩内不安地跃动,将室内巨大圭表的青铜基座和白玉晷针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
凌泉背对着门,俯身在一架新打磨的黄铜望远镜后,镜筒指向漆黑天幕。他的指尖正捻着一枚边缘被摩挲得圆润温凉的星象算筹珠,目光却穿透镜片,死死锁定在北极星近旁一片模糊的星域,反复比对星图。额角细密的汗珠在昏黄灯下闪着微光。不是热,是那股萦绕不去的铁锈般的寒意——源自苏月白白日攥来的那块带着“御”字烙印的蒸汽泵残铁。
门轴发出极轻微的“吱呀”声。
一股浓重到刺鼻的焦糊气息混合着冷风卷入。
苏月白立在门口。她未换下白日那身被火燎出数处破口、糊满烟灰的素青劲装,发髻松散,几缕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那双惯常沉静如寒潭的眼,此刻却似冰封的湖面下压着沸腾的熔岩,直直锁在凌泉的背影上。她没有说话,只是摊开手掌。掌心,那块边缘扭曲、犹带灼痕的铁片静静躺着,中央凹陷的“御”字印,在昏灯下如同一个狞笑的伤疤。
“皇城司,”她的声音嘶哑,每个字都像从喉管深处刮出的冰碴,“王雱的手笔。火油泼仓,趁乱引燃…连遮掩都懒得做全!铁证如山!”
凌泉缓缓直起身,转过身。镜筒旁桌上摊着星图的手稿被带起的风掀动一角。他没有立刻去看那块铁证,目光落在苏月白指间——那青葱般的指甲紧扣着冰冷的铁片边缘,已有两片劈裂翻起,渗出的血珠在铁锈色映衬下暗红得触目惊心。
“铁证…”凌泉的声音低沉,目光从她渗血的手指移到她燃烧着愤怒的眼底,“能钉死王雱?还是…钉死他身后的新法大势,钉死…陛下改革的决心?”他走近一步,壁灯的光将他影子压向苏月白,“你知,我亦知。此刻掀开,只会是一场泥潭混战。王雱能推脱、能嫁祸,甚至反咬一口。皇城司的火,烧过多少隐秘?再多一个‘苏记’的残铁,也不过炉中灰烬!”
“那就看着他们再点火?烧光行会?烧尽棉商的血本?!”苏月白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失血的颤音,指下的铁片仿佛要被她捏变形,“我的血…可以流!但不能白流!”
“不会白流!”凌泉声音陡沉,斩钉截铁。他猛地指向窗外黑洞洞的夜空,“我等的…是一场更大的‘火’!一场烧遍大宋的雪!一场他们扑不灭的…天灾!”他抓起桌上那卷刚绘完一半的星象图稿,急促地展开,“看!自去岁始,极星偏移加剧!黄赤交角…异动!我连日观测,反复演算!绝非错觉!角差已逾半分!”
他抓过算筹珠,手指在星图与观测记录间急速点划:“半分!足以让北地霜冻线南移!黄河冰期提前!江淮流域雨雪异常频发!今冬之寒…必甚于往!”他目光如炬,逼视着苏月白,“王雱敢烧你的工坊,是他掐住了‘棉暖’命脉,料定民惧寒而不敢妄动!待寒冬真至,风雪锁路,饿殍盈野之时,若我们手中握满江南备荒仓的粮食,若满朝皆知‘棉签烽火’未息又添‘冰河之危’…你猜,这‘御’字残铁…还会只是一块铁吗?那时…它就是炸响在神宗龙椅下的惊雷!”
苏月白胸脯剧烈起伏,指节因用力捏着铁片而更加惨白。她死死盯着凌泉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星芒,又缓缓低头看向自己掌中那冰冷狰狞的“御”字。愤怒的岩浆在冰层下奔流,灼烧得心口发痛。许久,她紧抠着铁片边缘的手指,一根、一根,极其缓慢地松开。血珠滴落在冰冷的金属上,晕开一小块暗色的红。
“…几分把握?”她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却也沉淀下可怕的冰冷。
“九分。”凌泉目光扫过她滴血的手指,从袖中抽出一方干净的白帕,递了过去。苏月白没有接。他亦不再劝,收回帕子,声音沉凝如铁:“江南备荒仓…需立呈!明日朝会…便是开局!”
翌日早朝,紫宸殿。
金砖冰冽,沉檀香气混着朝臣呼吸间的白气,凝滞厚重。御座上的赵顼,龙袍下的身形尚显单薄,眉宇间却有与年龄不符的凝重。
凌泉立于阶下,手捧奏章与一卷精细的《江南备荒仓规例疏》。奏章详陈黄河冰期预测、北粮南运之迫。他语速沉稳,条理清晰:“…黄赤交角异动半分,实千年罕见之象。天象示警,今冬寒潮必远超往年。黄河冰封期或将提前月余,汴渠阻断恐连绵数月。江淮流域亦恐有连月雨雪……臣请陛下速降圣意,于苏、湖、常、秀四州,依臣所拟规例,各立大仓四座!广储陈稻硬麦!北地粮道若断,江南之仓便是救百万生灵之命脉!万望陛下降旨,火速施行!”
话音未落,班列中一声苍老却蕴着雷霆之怒的咆哮炸响:“荒谬!妖言惑众!”
须发如雪、一身紫色**袍的太师文彦博已排众而出!他手中拄着一柄古拙的乌木笏板,此刻那笏板却如同烧火棍般直指凌泉,深陷的眼窝里精光四射,带着洞穿妖氛的凛然:“黄赤交角?此乃天行有常之度!非人力可测,更非人力可变!史载此度亘古不移!何来偏移半分之说?!凌泉!你持一妖镜,观几颗星,便敢妄言天意,危言耸动圣听?!此等诡谲星象之学,不过前汉谶纬遗毒!你今日能言天道异动惑乱圣心,明日是否便要效王莽之流,挟‘天命’以乱朝纲?!”
他声音洪亮,如同洪钟大吕,震得殿梁尘灰簌簌落下:“太祖立国,圣天子承天命而治四方!天行有常,自有圣人持中而御!岂能容此妖器妖言乱政?!臣恳请陛下!毁此惑乱视听之妖器!逐此包藏祸心之妖人!”
老臣的咆哮在空旷肃穆的金殿中激起层层回响。赵顼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在御座扶手的盘龙浮雕上敲击。王安石沉默着,面色沉如水。王雱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弧度。
“文太师此言差矣!”凌泉迎上文彦博如电的目光,声音沉稳,毫无惧色,“《周髀算经》有云:‘日影千里差一寸’,圭表测影,古已有之!臣之观星镜,不过是格物致知之器,明察秋毫!黄赤交角之异,非臣臆造!乃观测所得,反复核验之实!太师言天行有常,可查前元郭守敬《授时历》修订本中便有记载,历代圭表影长微妙变化,正与臣近日所测相符!此乃天变昭昭,人当敬畏备防,岂能以‘妖言’二字掩耳?!”
“郭守敬?!你竟敢拿蒙元伪历污我大宋圣殿!”文彦博怒发冲冠,脸上皱纹因盛怒而剧烈抖动,如同虬结的树根!他猛地踏前一步,目光死死钉在凌泉脚边那架拆开来搬运上殿、正静静置于玉砖之上、折射着冷冽微光的紫铜圭表基座和白璧无瑕的晷针组件上!那冰冷的器械静默着,却像是对他毕生秉持的“天人感应、天行有常”信条的极致嘲讽!
“妖器!”老人目眦欲裂,胸中那股卫道的滔**火再也无法遏制!他枯瘦的手掌猛地扬起手中那根沉实的乌木笏板!用尽全身残存的、足以开碑裂石的老迈之力!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照着那凝聚了凌泉心血、象征着“格物致知”的冰冷圭表晷针——狠狠砸下!
“太师不可!”有人惊呼!
晚了!
“咔嚓——!!!!”
一声震耳欲聋、令人心胆俱裂的清脆爆响!
乌木笏板挟万钧之力,狠狠砸中晷针基座与那细长玉晷的连接处!
坚硬的紫铜基座应声凹陷崩裂!
那根价值连城、晶莹剔透的白玉晷针,竟被这股纯粹的、暴戾的物理力量!硬生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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