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的初春难得放晴,日头却没什么暖意,薄薄一层金粉似的洒在“格物院”新漆的朱红大门上。门楣上扎着簇新的红绸,两盏硕大的描金红灯笼在微寒的风里轻轻晃荡,映得门廊下两排系着红绸的仪仗兵器都镀了层虚浮的喜气。门内庭院,青石板路扫得纤尘不染,两侧廊下悬着百十盏琉璃宫灯,只待入夜点燃。正厅“格致堂”更是张灯结彩,猩红的地毯从门口一直铺到高堂主位,两把酸枝木太师椅披着崭新的金线绣龙凤呈祥椅披,案上供着鎏金兽首香炉,袅袅青烟混着百合与沉水香的馥郁,试图驱散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冷清。
管家老周第三次踮脚望向门外长街的尽头,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脸上那点强堆出来的笑容快挂不住了。他身后,几个伶俐的小厮捧着盛满金瓜子、银锞子的红漆托盘,站得腿肚子发酸,眼神却忍不住往空荡荡的街口瞟。按说,以凌博士如今在官家面前的脸面,又是娶正妻的大日子,这贺喜的车马早该把巷子堵得水泄不通了。可眼下…日头都快爬到头顶了,除了巷口几个探头探脑、等着捡喜钱的小叫花,竟连一顶像样的官轿都没见着!
“周伯…”一个小厮忍不住凑近,压低声音,“这…这都巳时三刻了…礼部的陈侍郎…不是说准来的吗?还有户部张主事…昨儿还派人来问时辰呢…”
老周重重叹了口气,脸上的褶子更深了,声音压得比小厮还低:“闭嘴!主家大喜的日子,少嚼舌根!该来的…总会来!”话虽如此,他眼底的焦灼却骗不了人。他何尝不知?新党势大,吕惠卿、王雱那些人恨凌博士入骨。前些日子“棉签烽火”、“冰河预言”几桩事,凌博士把新党得罪狠了。如今新法正如火如荼,官家倚重新党,满朝朱紫,谁还敢冒着得罪当权新贵的风险,来喝这杯“冷酒”?
内院“澄心斋”。
白芷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清减了许多却依旧难掩丽色的脸。大病初愈,脸色还带着几分苍白,唇色也淡,唯有一双眸子,洗去了往日的清冷,沉淀下一种劫后余生的温润与安宁。大红的嫁衣繁复华丽,金线绣的鸾凤在烛光下流光溢彩,衬得她肤光胜雪。喜娘正小心翼翼地替她簪上最后一支赤金点翠衔珠凤钗,嘴里不住地念叨着吉祥话。
“姑娘今日真真是天仙下凡…”喜娘笑得见牙不见眼,拿起胭脂,想替她再添些颜色。
“不必了。”白芷轻轻抬手止住,声音温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样…就好。”她望着镜中红衣的自己,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袖口精致的缠枝莲纹。这身嫁衣,是苏月白亲自盯着苏记最好的绣娘,熬了不知多少个日夜赶制出来的。料子是上贡的云锦,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她想起那日苏月白捧着嫁衣来时,眼底那抹复杂难辨的光,有欣慰,有怅然,或许…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寂寥。
“姑娘…”贴身丫鬟小莲从门外匆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掩不住的惶急,凑到白芷耳边低语了几句。
白芷握着玉梳的手微微一顿。镜中,她眼底那抹温润的笑意淡了些许,随即又漾开,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过后更显沉静。“知道了。”她声音平静无波,“宾客盈门是锦上添花,门可罗雀…亦是清净。今日,有该来的人来,便够了。”
前院格致堂。
凌泉一身簇新的绯红麒麟补服,衬得他清癯的身形多了几分难得的轩昂。他负手立于堂前,目光扫过布置得花团锦簇、却依旧显得过于空旷敞亮的大厅。红烛高烧,映着空荡荡的紫檀官帽椅,那描金绘彩的椅背上,龙凤呈祥的图案此刻看来竟有些刺眼。空气中浓郁的百合香,也压不住那股子挥之不去的…冷清。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哥!”**大步走来,一身崭新的靛蓝箭袖袍,脸上那道疤似乎也被喜气冲淡了几分狰狞。他手里捏着一份薄薄的礼单,眉头拧成了疙瘩,“娘的!一群白眼狼!礼部陈胖子,昨儿还拍胸脯说来喝喜酒,今早派人送了个空帖子!户部姓张的,更绝!直接告病!还有那几个平日里称兄道弟的翰林清流…连个影子都没有!”他把礼单往旁边小几上一拍,发出“啪”一声脆响,震得烛火都晃了晃。
凌泉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抬手整了整自己并不凌乱的衣襟,声音平淡:“不来便不来。清净。”
“清净?!”**嗓门拔高,眼中怒火腾起,“哥!他们这是打你的脸!打我们凌家的脸!还有嫂子…”他猛地顿住,意识到自己失言,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我的脸面,不在宾客盈门。”凌泉目光投向厅外空寂的庭院,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笃定,“在琼州盐场,在无定河冰,在汴河沉骨,在…白芷榻前。”他顿了顿,唇角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今日,她穿嫁衣的样子…很好看。”
就在这时,门房老周几乎是踉跄着冲了进来,声音带着哭腔,又夹杂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激动:“老…老爷!二爷!来…来了!范…范公!范公的车驾到了!”
话音未落!
只见须发皆白、拄着乌木拐杖的范仲淹,一身半旧的紫色常服,在两名老仆的搀扶下,缓缓步入庭院。老人身形虽佝偻,步履却异常沉稳,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眸扫过满庭冷清,不见丝毫波澜,唯有看到迎上来的凌泉时,才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范公!”凌泉疾步上前,深深一揖,“您老亲至…”
“老朽腿脚慢,来迟了,莫怪。”范仲淹摆摆手,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他从袖中取出一个扁平的紫檀木匣,递给凌泉,“一点薄礼,贺新妇。”
匣子打开,里面并非金银珠玉,而是一卷泛黄的、边缘磨损的羊皮卷轴。展开一看,竟是前朝药王孙思邈《千金方》中关于疫病防治的几页手抄残卷!字迹古朴,墨色沉凝。
“此乃老夫早年所得,”范仲淹目光扫过内院方向,意有所指,“疫病凶顽,然人心之韧,更胜金石。望新妇…善用之。”
凌泉心头一热,郑重收下:“谢范公厚赐!”
范仲淹的到来,如同在冰冷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漾开些许暖意。紧接着,几个与凌泉在琼州、绥德共过患难的低阶武官和格物院的匠师也陆续到了,虽无高官显爵,却都是真心实意,喧闹声总算让空旷的大厅添了几分人气。
然而,这份热闹终究有限。日头渐高,厅中依旧有大片空位刺目地敞着。那些曾与凌泉把酒言欢、称兄道弟的官员,那些受过他格物院恩惠的商贾,仿佛一夜之间都从汴京城消失了。
“吉时到——!”
司仪高亢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在略显空旷的大厅里回荡。
红毯尽头,一身大红嫁衣的白芷,由喜娘搀扶着,缓缓步入。盖头遮住了她的面容,但那挺直的脊背,沉稳的步伐,却透着一股风雨过后的沉静与坚韧。她一步步走向堂前,走向那个同样一身绯红、静静等待她的身影。
凌泉看着她走来。满堂的冷清,宾客的缺席,在这一刻似乎都淡去了。他眼中只有那抹鲜亮的红,如同冰天雪地里唯一燃烧的火。
“一拜天地——!”
两人转身,对着门外青天,深深拜下。
“二拜高堂——!”
高堂之位,只设了凌家父母的牌位。两人对着香火缭绕中的牌位,再拜。
“夫妻对拜——!”
凌泉与白芷相对而立。隔着薄薄的红纱盖头,凌泉似乎能感受到她目光的沉静与温柔。他缓缓躬身,她也同时俯身。这一拜,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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