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棠棣原本也没有不高兴，但是哼出一声之后，她心里忍不住哼哼哼哼好几声，越走越快。明知道平安在后面追，她就走得更快了，仿佛在被狗撵。
平安气喘吁吁：“县主，县主您等等……”
罗棠棣才不想等他。
但她今日跑了一天，又饿了一天，没走一会就没力气，扶着墙两眼发黑。
平安追到她跟前，从怀中掏出包不知道什么给她，躬身道：“我们殿下有话与县主说，劳烦县主您稍等等。”
罗棠棣点点头，又拽拽披帛，“这什么？”
“是松子糖。”平安笑着打开油纸包，双手托到她跟前来，“县主尝尝，很甜。”
眼角余光已经瞧见了裴灵渊，罗棠棣抬高了下巴，不高兴道：“谁说要吃糖了？”
月色下，裴灵渊径直朝她行来。
青年眉宇间澄澈，眸光清透，周身气质仿佛月辉般静谧，谪仙一般不染纤尘。
等了半天，没等到裴灵渊开口。
罗棠棣又哼一声。
“殿下忙得很，有什么话好和我说！”她觉得很生气，忍不住瞪裴灵渊一眼，扭过头去，“该不会又要打发我去哪玩？”
裴灵渊垂眸，眼中仿佛含着几分笑意。
但她不肯回头细看，只能听见他略清冷的嗓音响起，“摘星楼的灯，好看吗？”
当然很好看！
回来的路上，她甚至都措辞好了怎么和他说。他一问，那些字句就自动跳出来，她在心口盘桓，却又因为生气不肯说出来。
罗棠棣忍不住气恼看他。
从他清透澄明的眼里，她隐约瞧见自己此刻的样子，金叶步摇冠歪掉，勾乱了好几绺长发，肩头的披帛也滑落到了地上。
好狼狈好丢人。
没由来的，她的气势陡然矮了一截。
罗棠棣气得踮起脚，抬高了下巴，涨红脸大声道：“我才不是小孩！你少拿糖拿去看灯还有别的借口让我离你远点！”
裴灵渊微讶，没有回答。
片刻，他才道：“孤没有将你当小孩糊弄。”
罗棠棣眼泛水光。
骗子，如果不是把她当小孩糊弄，为什么要哄她去摘星楼看灯？
如果不是看灯，她怎么会险些错过今夜的事？
他就是在支开她！
为什么裴灵渊总是不喜欢她，总是对她这么疏离冷淡，总是想要把她推开？
明明，明明她也没有特别讨……就算她特别讨厌，可殿下明明对谁都那么温和有礼，为什么不能也对她好一点？为什么偏偏就不喜欢她？
罗棠棣哼哼两声，不和他说话。
“阿雀。”
他忽然唤她一声，罗棠棣眉心轻跳，不由古怪看他。
裴灵渊怎么会知道她的小字？
“孤眼疾复发，今日这样的事，日后只会更多。”裴灵渊却没有解释他为什么知道她的小字，垂眼看她时，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疏离，“县主已非幼童，当懂得审时度势、择良木而栖。”
罗棠棣整个人呆在了原地。
审时度势嘛，她这种事情也不是没干过。
上辈子她嫁给王息，当然不是因为喜欢他，只是因为他手里有最大的权势而已。她罗棠棣是谁，是建康城最骄矜的女郎，自然要配全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
所以她毫不犹豫，抛下裴灵渊转嫁大司马。
大家都在背后骂她趋炎附势。
罗棠棣也就后知后觉地知道，哦，原来我是个趋炎附势、贪慕虚荣的坏女人。
只有偶尔夜深人静，她坐在窗前发呆，披着满肩冰冷的月光，仅有的一点良心会隐隐作痛。
这痛意提醒她，她做错了。
她永远永远不会得到裴灵渊的原谅。
罗棠棣垂下脑袋，乌黑睫羽轻颤，带着鼻音地小声说：“我不做那种趋炎附势……”
裴灵渊在看着她。
罗棠棣吸吸鼻子，不吭声了。
气氛没有冷下来。
“今夜摘星楼的风景如何？”裴灵渊的语调温和了下来，见她不回答，又说，“孤素日忙碌，从未登过摘星楼，当真不知摘星楼上何等风光。”
今夜的月光格外明亮，照得少女的眼眸里仿佛有万千星光。
未等裴灵渊反应，便被她握住了手。
“还来得及。”罗棠棣仰脸看他，目光坚定，拽着他往摘星楼的方向去，“我带你去看。”
裴灵渊没有立刻拒绝。
罗棠棣自顾自，一气呵成将想好的话，全都说给裴灵渊听。
说到高兴的时候，她就觉得没有那么难过，忍不住朝着裴灵渊笑，希望他能听得更认真一点。
平安跟在后头，猜出罗棠棣的意图，没忍住开口阻拦：“……宫门马上就要关了！”
今夜摘星楼已经出现在了陛下耳朵里一次，若再来一次，多疑的皇上只怕要怀疑殿下。
到了那时，只怕崔皇后都引不起陛下半分旧情。
罗棠棣听了，脚步一顿。
然后十指扣住裴灵渊的手，拽着他，朝着摘星楼的方向疾奔而去！
少女裙袂纷飞，当真像是一只即将起飞的雀儿，似乎马上就要展翅高飞而去。
裴灵渊身量高，被她拉得疾行快步，朝服广袖扬起，腰间铜绶铿锵。纵然仍是一贯的沉稳风度，姿仪从容，却也多了几分少年人的恣意。
平安两眼一黑。
如今多事之秋，不过一枚亲自雕琢的白玉如意，都能引来层出不穷的风波……
这这这，不上赶着给人送把柄吗！
只是，瞧着两人的身影，平安心内还是忍不住暖了暖。
从殿下眼疾复发开始，宫内所有人便都冷眼瞧着东宫，等着殿下何时让出储君之位，盘算着怎么踩殿下一脚从中谋利。
也就东阳县主，还敢百般亲近殿下了。
倒也没辜负殿下对她的苦心。
只是历朝历代，从无立身有残疾的储君的先例，加上吴王一派虎视眈眈多年……陛下更是早有废太子另立吴王之意，今夜的风波，只会愈演愈烈。
人人对东宫避之不及，东阳县主也是糊涂啊。
罗棠棣不知道平安想些什么，她只知道，平安总算不追着拦她了。
她缓下来歇了口气。
然后仰起头，看着高高的摘星楼，猛吸一口气道：“殿下，爬楼不能停，否则没力气。”
裴灵渊笑着看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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