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海鸟啼鸣。雪闻笙坐在屋前一块平滑的礁石上,心想,孩子们呢?往常这个点已经过来了,她望着远处海天交界处发愣。
荣御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不远处,直到他刻意放重了脚步,雪闻笙才恍然回神。
“荣御?早啊。”雪闻笙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沙粒。
“早。”荣御走到近前,目光掠过她眼下淡淡的青灰,“没休息好?”
“嗯......看了些闲书,想了些事。”雪闻笙含糊道,随即岔开话题,“找我有事吗?”
“嗯。”荣御点头,语气如常,“近日岛上需要派人去东北方的‘碎星礁’采集海玉骨,这是修复器物,维持部分阵法所需的材料。你自从来到岛上,便一直没过海,碎星礁一带海景与岛上不同,礁石嶙峋,别有奇观。此次出行,你可愿同行?权当熟悉海域,亦可散心增识嘛。”
他话说得平稳,理由也合情合理,雪闻笙却微微一怔。
出海?离开这座看起来很安全,其实对她充满无形压力的岛屿?她当然想了。
但不知为何,她下意识地想婉拒:“我......我对采集不懂,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而且,那些族志我还没看完......”
“无妨。”荣御打断了她,“采集自有专人负责。你只需要跟着去,看看便是。读万卷书,行百里路。有些风景,亲身所见,与书中描绘终究是不同的。”他停顿一下,补充道,“海岛风光虽好,看久了也单调。换一处视野,或许对你想不明白的事......有所助益。”
最后一句说得轻描淡写,却像一根细针,轻轻扎了雪闻笙一下。
她抬头看向荣御,他眼神澄净,仿佛刚才的话只是随口一提。她沉默了片刻,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一丝轻微的抵触:“好啊。什么时候出发?我需要准备什么?”
“明日清晨,潮水最平缓时。穿戴的利落些,海上风大浪急,虽然有舟楫防护,难免颠簸。其他所需物品,我会准备的。”荣御见她应下,也不多言,点了点头,“那你先准备,具体事宜我再与你细说。”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雪闻笙转头看向浩瀚无垠的大海,心想,碎星礁......那会是一个怎样的地方?真的只是看风景吗?她知道,这趟出行,自己即便尚未准备好,也已经被命运的潮汐,推着向前了。
第二天,他们乘坐着用特殊木材制成的小舟,上面刻有隐匿的符文,悄然出发了。
一路上,荣御和族人都极其警惕,雪闻笙刚开始不以为然,甚至觉得有些好笑,但是看着他们小心翼翼,像惊弓之鸟,她心中逐渐开始不安了。
果然,就在他们即将抵达那片礁石群时,远处突然传来了灵力剧烈碰撞的轰鸣声,还有......一声凄厉的孩童惨叫!
所有人的脸色瞬间变了!
“不好!”荣御紫眸一凛,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锐利,“是我们的巡逻队遭遇了修士!”
他立刻下令加速,小舟迅速冲向事发地点。
脚下的礁石粗粝湿滑,带着海水的咸腥气。雪闻笙被荣御和另一名族人几乎是半架着,跃下颠簸的小舟,踉跄着冲上了这片较高耸的碎星礁。
“先查探情况,万万不可轻举妄动!”带路的族人,是一个名叫海岩的健硕男子,压低了声音警示道,脸色凝重。他示意众人伏低身形,借助嶙峋礁石的遮蔽,悄然向前摸去。
雪闻笙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有种不祥的预感。于是学着荣御的样子,趴在一块凸起的黑色礁石后,小心翼翼地探出一点视线。
景象映入眼帘的瞬间,雪闻笙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冻结了,下方是一处相对平坦的礁石洼地,此刻却成了血腥的屠场。
几个身着月白色镶蓝边道袍,袖口绣着云纹的修士,正在结成某种简易的阵法,将三个身影死死围困在中央。
被围攻的,是两名身材高大,衣衫破碎浑身浴血的成年男子。他们有着与荣御,与岛上族人相似的深邃轮廓,额角隐约可见极淡的赤色纹路——他们是魅族人!更让雪闻笙心惊肉跳的是,被他们死死护在中间,紧紧抱着其中一人大腿的,是一个扎着两个歪斜揪揪的小女孩!
那张惊恐万状,挂满泪珠的小脸,雪闻笙绝对不会认错,是前两天在岛上,给她摘花,笑得眉眼弯弯,声音又甜又脆喊她“姐姐”的鸣宝!
“阿爹!阿爹!鸣宝怕......”鸣宝的哭声断断续续,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那个男子,显然就是她的父亲,左肩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冒血,却半步不退,将女儿严严实实挡在身后。
“妖孽!真是能躲,被发现了还敢跑?速速束手就擒,交出这孽种,或许可免些皮肉之苦!”为首一名面皮白净,长着三角眼的修士厉声喝道,他手中长剑寒光飒飒,语气正义凛然,眼神却像毒蛇一般在鸣宝和她父亲身上逡巡,满是估量与算计。
另一个满脸横肉,络腮胡的修士嗤笑一声,舔了舔嘴唇,道:“赵师兄,跟这些非人异类废什么话啊?瞧这小崽子,才几岁?眉眼就已经这般勾人,果然是天生的妖媚种,留着她长大,还不知要祸害多少同道!依我看,就地正法,以绝后患!”
“王师弟所言极是,”旁边一个瘦高个修士阴恻恻地接口,眼睛紧紧盯那两位受伤的魅族男子,“而且,这两个成年魅族,修为不弱,取其内丹精血,无论是炼丹还是炼制法器,都是上佳材料。尤其是这个当爹的,护犊心切,血脉激荡,此刻内丹品质最佳!”
“你们......你们休想!”鸣宝的父亲目眦欲裂,嘶哑道,“我们避居海外,从来没有主动伤过人!我女儿才六岁!她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们,放过孩子!要杀要剐,冲我来!”他猛地将鸣宝往后一推,推向了身后同样重伤,几乎站立不稳的同伴,“阿卓!快,快带鸣宝走!”
那个叫阿卓的族人眼眶通红,一把将鸣宝揽近怀中,绝望地摇了摇头,他知道的,在这些修士设定好的重重阵法的围困下,他们绝无生路。
“走?往哪儿走?”三角眼修士赵师兄笑言,“今日你们三个,一个都别想跑!杀了你们,拿了内丹,我等回宗门又是大功一件!还能得了这海外魅族隐匿的线索!美哉美哉,动手!”
说完最后两个字,他们几人杀机暴涨!数道剑光挟带着破空之声,从不同角度狠辣刺过来!
两名魅族男子立刻出手防御,结了个印,周身泛起黯淡的银光,那是血脉之力催动到极致的表现,他们手里挥舞着不知从何处捡来的礁石碎块和自身凝聚的微弱法力,拼命抵挡。
“铛!铛!”金石交击声分外刺耳,火星四溅。
他们哪里是这些受过正统修炼之人的对手,再加上伤势的拖累,他们很快就左支右绌。一道刁钻的剑光掠过,鸣宝父亲的右腿又添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地,仍然固执的用身体作为盾牌护着女儿和阿卓。
“阿爹!”鸣宝心疼极了,哭喊着想要扑过去,她的爹爹受伤了,在流血......但是阿卓死死抱住了她。
“哈哈,强弩之末!”络腮胡王师弟狂笑不止,随即掐了一个诀,口中念念有词。
一枚炽热的火球呼啸着砸向阿卓后背,阿卓躲避不及,被火球的余波扫中,后背顿时焦黑一片,喷出一口鲜血,手臂一松。
鸣宝摔倒在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孩子!我的孩子!不要伤害我的孩子......”鸣宝的父亲挣扎着想爬过去。
“机会来了!”瘦高个修士眼中精光一闪,他手下的一道锐利风刃早已蓄势待发,快如闪电,直射鸣宝父亲空门大开的胸膛!
“不——!”阿卓大喊,想要扑救已经来不及了。
“噗嗤!”风刃穿透了鸣宝父亲的胸膛,他所有的动作停顿了,眼睛瞪得极大,低头看了看胸口喷涌的鲜血,又艰难地,最后望了一眼不远处吓呆了的鸣宝,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从嘴巴里涌出大股血沫,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阿爹!!!”鸣宝凄厉哭喊着爹爹,是呆呆地看着父亲倒下的地方,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崩塌了。
“解决完了老的!”王师弟得意极了,目光随即锁定了孤立无援的鸣宝,“轮到这个小妖孽了!让我们好好看看,这么小的崽子,内丹有没有成形呢?”他手指一弹,一张符箓飘飞而出,在空中无风自燃,化作一条幽蓝色散发着灼热气息的火蛇,嘶嘶作响,噬向了吓傻的鸣宝!
“鸣宝!!!”阿卓想要冲过去,却被另外两名修士用剑光逼住,自身难保。
礁石之上。
“不——!!!”
雪闻笙在看到风刃穿透鸣宝父亲胸膛的瞬间,大脑已经一片空白了。那条幽蓝火蛇射向鸣宝时,一股无法遏制的冲动像火山在她体内爆发!她什么也顾不上了,悲愤,恐惧,想要保护那个弱小生命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猛地挣脱了海岩下意识扶着她的手,就要不顾一切地冲下礁石!
“站住!”一声低沉的断喝在她耳边响起。
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臂死死拦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迅速捂住了她要脱口而出的尖叫。
是荣御!他站在她身后,将她整个人牢牢制住,按压在冰冷的礁石上。
“放开我!荣御你放开我!那是鸣宝!他们会杀了她的!!”雪闻笙疯狂地挣扎,泪水模糊了视线,嘶吼声带着哭腔和愤怒。
“你冷静点!”荣御的声音压得极低,紧贴着她的耳廓,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下,寒冷刺骨,“你看清楚!下面至少有五个凌霄阁内门弟子,为首那个是赵无俊,修为很好!我们这里只有四个人,海岩还旧伤未愈!现在冲下去,除了暴露我们自己,让岛上位置可能彻底泄露,然后像他们一样被屠杀,没有任何意义!”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鸣宝死吗?!她还那么小!她叫过我姐姐!”雪闻笙扭过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荣御近在咫尺的脸,试图从他眼中找到一丝松动或同情。
没有。
她只看到一片寒凉,以及他眼底深处那被强行压抑,几乎要绷裂的剧烈情绪波动——他绝非无动于衷!
“代价!”荣御紧咬着牙关,脸颊肌肉微微抽动,声音从齿缝中挤出来,“我们现在救不了她!下去,死的就不只是鸣宝和她父亲!还有我们,甚至可能牵连整个岛上的妇孺!包括使长!你忍心看到更多像鸣宝一样的孩子,因为你的一时的冲动而葬身火海吗?!”
他的质问像重锤,狠狠砸在雪闻笙的心上。
她挣扎的力道一滞。
这时,“嗤——!”那条幽蓝色的火蛇,已经命中了鸣宝!
没有像她父亲那样发生小爆炸,那一簇幽火仿佛有生命一般,缠绕上鸣宝小小的身躯,疯狂地往她身体里钻,然后焚烧起来!
“啊——!”一声短促,不属于孩童的凄厉惨嚎陡然响起,又戛然而止。
烈焰升腾!带着符法的恶毒力量,几乎在几个呼吸间,就将那个娇小的身影吞没了!皮肉焦糊的可怕气味,混杂着海风的腥咸扩散开来,直冲礁石上众人的鼻腔!
雪闻笙僵住了,她瞪大的眼睛里,倒映着下方那团迅速缩小,焦黑,最终只剩下一小坨难以辨认形状的残骸,那片残骸上最后袅袅升起一缕,带着油脂气息的青烟。
鸣宝彻底消失不见了。
她耳朵里嗡嗡作响,世界失去了声音,只剩下那刺鼻的气味和眼前定格的黑影。
鸣宝父亲倒下的身躯,鸣宝最后的惨叫,那团曾经鲜活,会笑会叫的温暖,全都化为了焦炭......
悲剧还没完,下方的屠杀仍在继续。
重伤的阿卓在绝望中爆发了,拉响了一枚藏在衣袖里的雷火符,威力有限,但是跟离得最近的一名修士同归于尽还是足够了的。
“轰”一声,爆炸的烟尘散去,剩下的四名修士却毫发无伤,他们抬手轻轻挥了挥衣袖,脸上没有一丝同伴离世的难过反应,开始熟练地打扫战场。
一个修士一脚踢开鸣宝父亲的尸体,用剑尖挑剔地翻找,割开他的丹田部位,取出一枚沾染血迹,黯淡无光的银色珠子,然后随意擦了擦,便收入囊中。他们对阿卓焦黑的尸体也如法炮制。甚至,那个瘦高个的修士,还嫌恶地用剑拨弄了一下鸣宝小小的焦黑残骸,似乎想看看有没有“遗漏”的小内丹。
“呸,小崽子就是没用,什么都没留下,就纯纯是一堆渣滓。”他啐了一口。
“行了,行了,收拾干净,看看他们身上有没有海图或者联络信物什么的。”赵无俊冷静地指挥着,仿佛刚才屠杀的不是几个活生生的“人”,而是几头碍事的小兽。
礁石上,死一般的寂静。
海岩和另一名族人死死咬着牙,拳头攥得咯咯作响,眼睛充血,却同样被荣御用严厉的眼神死死制止,只能将无边的悲愤和杀意死死压在喉咙里。
雪闻笙已经停止了挣扎。
荣御的手臂依然环着她,他感觉到她现在的身体冰冷,僵硬得像一块石头,那细微的,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透过布料传递过来。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泪水无声地汹涌流淌,大颗大颗冲刷着苍白的脸颊,目光聚焦在下方的惨剧现场,又仿佛穿透了一切,看到了更遥远,更浩瀚的血色。
荣御就算再难过,也无法真正体会到雪闻笙此刻的感受。
一股炽热的洪流,正从她灵魂最深处点燃,从她每一滴奔腾的血液中被引爆!
不是她个人对鸣宝的喜爱与悲伤,而是一种古老,磅礴的集体记忆与情感——是魅族被驱逐的怨恨,被屠戮的悲鸣,是世代累积的血仇,是对眼前这些道貌岸然,视她族类为草芥蝼蚁的“正道”修士的杀意与憎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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