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万低头瞥了眼右臂伤口,不甚在意抬眼,似乎这条流血的伤口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他连一点疼痛都感觉不到。
“想必朋友便是蜈蚣堂的堂主了,失敬失敬。”
雷万话不停,石勒转身想到马车那边去,却又被几人横刀拦住去路,“不知堂主此次效命的是朝中哪位大官?或者银衣楼又是为哪位服务的杀器?”
石勒斜了他一眼,冷冷道:“你管不着。不过,我们不给坏人当走狗,有些人,做畜生还做的理直气壮,我们学不来。”
雷万羞人不成反被羞,怒气横生:“你......找死。”
雷万提刀砍了上去,石勒侧身躲过这刀,却反手将剑贯入另一个前胸,又一脚将那人猛地踹出去,飞出去几丈远,竟然将马车旁攻战的几人一齐撞得四散。
这边围着石勒的口子虽然未破,但是石勒的心却突然安静下来,因为他瞥见远处突然出现的几人身影,他低低轻笑一声,来得真巧。
马蹄震颤,一旁的雷万自然也发现了,从洛阳城方向而来,却不是来帮他们的,来帮谁的自然一清二楚。
更何况,前方那两人他数日前也刚刚见过,还与他们交过手,还......让他们跑了。
情势突变,雷万心道不好,这次双方霎时换了战法,雷万转身向马车方向而去,尽快完成任务,他们还能抽身离去。
可石勒却变成拦截他们的人,他此刻不想去马车那边,就想在这跟他们对着。
马车那边瞬间被来的洛觞和薛娆一行人接了手,蜈蚣堂几位弟子快步围到雷万几人四周,双眼相对,两方人几乎同时向对方杀过去。
雷万脸上那条棕褐色刀疤看着越发狰狞,他恶狠狠地盯着石勒。
两人正对面相抗着,石勒手上突然松了力,那把剑借力绕着雷万的宽刀转了几圈,又准确无误地回到石勒手中,不过此刻,剑刃已经自宽刀刀身转到了雷万颈侧。
寒剑一抹,颈侧似有滚烫之物汩汩流出。
雷万神色一怔,喉间哽了两下,宽刀“哐当”一声砸落在地,身子无力倒了下去。
马车那边早已平静下来,石勒这边接下来事情也好处理,依旧抵抗着的不过片刻已经清理干净,剩余的人已狼狈而逃,这场混战随着偏西的烈阳最终落下帷幕。
薛娆猛地拉开车帘,在看到车内老人那刻,眼中含着许久的热泪夺眶而出,整个身子扑到薛重礼怀中,抽泣地喊了声“祖父”。
薛重礼见到来人神思也逐渐清明起来,随之而来的便是锥心的刺痛,双方都带着不可言说的刺骨入腑的伤痛,而对方,便是那拨动伤口的手,无须多余动作,只需简简单单的一个眼神,便能让对方痛不欲生。
薛娆抱着薛重礼泣不成声,薛重礼也同样悲痛难忍,满是皱纹的眼周颤抖着,眼中最终也滚出两行热泪。
“哎,你怎么来了?”石勒剑柄怼了下洛觞胳膊。
洛觞白了他一眼,“来给你收尸,不过好像来早了。”
受伤的弟子们正在上药休整,一场生死大战,也该在这休息片刻。
石勒双臂抱胸,哑然失笑:“不过你不来,我也能将他平安送进去,何苦劳烦洛堂主跑这一趟。”
洛觞没说话。
石勒向旁边马车瞥了一眼,好像懂了,似笑非笑:“这就是你在外面揽回来的‘桃花债’?”
洛觞:“......”
什么桃花债?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别说。
不知石堂主是不是刚刚被雷万那个刀疤脸碎嘴子影响了,现下对着洛觞一顿连珠炮似的输出,输出的还都是些没什么营养的东西,活像个没皮没脸贱兮兮来讨骂的闲人。
石勒:“你这个‘桃花债’挺要命的。”
他突然感叹一句,又迎着洛觞看过来的冷冷的眼神,混不吝的兀自说着:“你知道我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么?要是单独碰到这些人还好说,可带着这位老先生,这一路,跑不能太猛,杀也不能主动,就连应战都畏手畏脚,真是苦煞我也。”
洛觞淡淡道:“正好,磨磨你那冲动的驴脾气。”
江湖上知道的人传得是银衣楼四堂堂主在外各个都是冷面杀神般的人物,不知是不是“杀神”之间有什么别人看不见的磁场,总之,四位杀神一相遇,便瞬间像换了个人,没了杀神的影子,成了十足的嘴炮神经病。
都说兄弟之间可为其付出生命,两肋插刀,站在两人两步之外的盘奇见过,刀山火海,生死携手。
生死之外,盘奇见得更多的是,兄弟之间动不动就插兄弟两刀——虽然是嘴刀,但有时候嘴刀要比手中顷刻就能要人命的利剑尖针更伤人,伤人于无形,却让你无法逃避。
果然,盘奇心里预感的那个洛觞几乎无法躲过去或一定会将他那淡淡的、平静无澜的面容激起涟漪的话题被石堂主若无其事的挑了出来。
石勒没有冲洛觞说,只是突然长长叹了口气,面上却显了春风,感叹道:“哎呀,我也是好久没见钟堂主了,怪想她的。”
盘奇撇撇嘴,叹了口气,暗自向后退了两步。
耳不听为清,眼不见为净。
不出奇,洛觞冰霜般的神色看了他一眼,“你想她就进城去看她,不用在这和我说。”声音依旧淡淡的,却没了刚刚那股独占上风的慵懒,多了些晦涩。
石勒大笑一声,没再说话,转身去看伤员。
越是亲近的人越知道你的痛点在何处,只需微微出手,便能叫你瞬间溃不成军。
马车内薛重礼一下一下抚顺着外孙女的后背,安慰道:“娆儿别怕,祖父来了,有祖父在,谁也不能再欺负我家娆儿。”
薛娆听着祖父一字一句的安慰,慢慢止住了哭声,双眼透红,还挂着雨后残留的泪珠,声音也有些喑哑,“是娆儿无能,还要连累祖父千里劳苦入京。”
薛重礼拍了一下薛娆的手背,不轻不重,“傻丫头,这是什么话,我来为我子和外孙女讨公道,说什么劳苦。”
马车外有人轻叩了两下车厢,“薛小姐,天色已晚,我们还是先入城吧。”
薛娆回了个“好”字,洛觞招呼众人动身,前前后后掩着马车向洛阳城走去,薛娆在马车内陪着薛重礼,将这些天发生的所有事的前因后果一点点全都讲给薛重礼。
夜色渐渐偏深,夕阳残红挂在天边一线,暗夜总会带来莫名的安静,这心惊胆战的一天终于安静下来。
天虽安静,心却难静,今夜好像哪方的人都无法平稳入睡。
一家灯火通明的客栈二楼房间内,薛重礼笔走龙蛇,墨字苍劲有力,他忍着心中悲意一字一句将事情始末誊写在奏本上,这是他即将要呈给当朝皇帝的奏本。
薛娆一直在旁边陪着祖父,只见薛重礼将奏本写好后,又重新铺展好一张纸,狼毫轻轻刮了黑墨,端腕而立,笔尖在距离白纸一寸之处的半空堪堪停下,停了许久。
薛重礼脸上仿佛露出了纠结与无奈,像是一个话到嘴边却无法说出口的哑人。
“祖父是要写什么?”薛娆看着狼毫笔下那张未着一字的白纸,疑惑问。
薛重礼又将狼毫在墨砚旁刮了刮,回道:“给一位许久不见的老朋友写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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