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行一的目的明确,杀不了换命之人,两个化神期的修士的余力加上他本身,同样也能够破坏灵界。
一团黑气进入灵界内,贺卿生循着自己埋下的煞气线,直追严行一身后。
她已经分不清是设下的幻境快,还是严行一的动作更快。
总之,她俩同时在灵界里跌入了虚无空间里的幻境。
薄薄一层的灵界内,无边无际空旷的黑暗里,星星点点的光芒浩瀚如海,浮于虚空,叫人好似置身宇宙银河。
走近看,那些是贺卿生与严行一所有的记忆碎片,如同帷幕般高低错落地悬挂于此。
贺卿生没有看到严行一,她俩被记忆碎片构成的迷阵分隔开来。
她偏头,便看到了扶留宗内,凌玄授课的记忆碎片。
连诏听得认真,她和淳于千霄说着悄悄话,余复胆战心惊地让她俩别开小差。
再一转身,严行一浑身浴血,被魏春风从山沟里捡到的场景映入眼帘。
贺卿生定神,看到魏春风将严行一失魂痴傻的躯壳捡回国师府,打扮得干干净净,耐心地当徒弟教导。
细算那段时间,应该是严行一夺舍梁邱暨,舍弃了自己原本将死未死的身体。
他不是此界之人,所以魏春风阴差阳错把失魂躯壳将死未死的状态认成了痴儿。
然而现代社会几近二十年的求学生涯,将严行一从骨子里塑造成了一个乖巧听话的学生。
魏春风说什么他听什么,教什么他学什么。
冷心冷情的国师教导着教导着,便生出了几分偏爱,对她耐心诚挚的听众严行一,教导了更多的东西。
书卷案牍,灯火如炽,蓝袍道服的女子偏头,对呆傻木讷的青年露出了个清浅的笑。
青年的耳尖染上绯色,烛火映照下,琥珀色的眼悄然间光彩流转,熠熠生辉。
贺卿生拂开眼前的记忆碎片,远处遥遥传来严行一气急败坏的声音。
她不知道严行一看到了什么,轰然破碎的破损记忆碎片纷纷扬扬散至一地。她伸手,指尖戳破了一片幻梦。
魏春风的笑靥随之溃散。
贺卿生掐诀,她需要在严行一破坏他所有的记忆碎片前,率先找到他的弱点。
顺便,撕碎所有她的记忆碎片。
移步换景,从第三视角回望自己曾经的经历,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金色的花田中,白衣染血的女子在青年怀里咽了气,画面竟带着些悲剧落幕般的美感。
应医师真好看。
贺卿生总觉得她当时脑子里应该也冒出了这句话。
她唇角不住微微扬起,旋即抬手抹除这块记忆碎片。
而后其下盖着的另一张记忆碎片,吸引了她的视线。
依旧是即墨那块花田,所有的金色花朵衰败凋敝,毫无生机的土地上,青衫男子面无表情,抱着块木碑长久地静默地枯坐,几乎让人怀疑那是否是一块顽固的石雕。
可贺卿生知道那不是,她光凭画面就仿佛能感受到那人的无措、茫然与悲伤。
应去劫,应去劫……她重复念了几遍他的名字,不住捂上了心口。
疼、心口疼。
贺卿生深深吸了口气,可惜这个动作并不能帮助鬼魂平静,她反复几次后,自嘲地放下了手。
她方才应该再多看几眼应去劫的。
远处记忆画卷破碎得愈发迅疾,贺卿生打破眼前画面,继续前寻。
峰回路转,严行一初到十二垣的记忆呈现在眼前。
他没有贺卿生运气好,落在个小村落里,在离家拜师之际,得到了小村落覆灭的消息。
那是一场不输于扶留灭门的大火,旁人说起时,却嘻嘻哈哈讥笑着那两位结丹期的弟子太弱,打架都不够有看头。
贺卿生拧眉划掉这块记忆碎片,她惊奇发现,时间点靠近的记忆碎片,似乎会分布得比较临近。
她当即循着严行一的这块记忆一路找了下去,更加完整的历程浮现于虚空。
严行一辗转十五年,所有的心气傲骨在一路颠沛流离里磨完了,终于拜师真元,却遇到了心术不正的梁邱暨。
严行一是异界之人,排除在世界规则之外,神魂特殊。
梁邱暨以他为药,割肉放血,一遍又一遍地施加着邪术禁咒。
严行一好像死了,又好像没有。阴暗的地牢里,他目光如炬,始终燃着把熊熊烈火,势必焚尽九天十地。
严行一无疑是个学习天才,他咬着牙捱过一道道邪术禁咒,然后化为己用,将所有苦难折磨化作他挣破牢笼的养料,打磨成为刺向梁邱暨神魂的夺命利刃。
贺卿生抿唇,想到凌玄说他去探望梁邱暨的那天,恰好听到真元宗弟子汇报说“严行一死了。”
他任由真元宗弟子将他的躯体抛尸荒野时,在想什么;他看着遍布特权与不公的十二垣,见到丰饶的十二垣修士和贫瘠的凡间百姓时,在想什么……
她们自异界而来,因穿越侥幸从车祸存活,面对一个崭新的、奇特的世界时,他会想什么……
这一刻,贺卿生恍然间与时间长河上那个节点的严行一产生了跨屏的共鸣。
她想,他想。
从均分灵气开始,建立一个和现代社会一样自由公正的世界。
于是,他成为了守界人。
严行一,始终心口不一,言行不一。
贺卿生没看到他成为守界人时经历过什么,因为一道强悍的攻击破空而来。
溃然不成人形的严行一,暴怒地撕开了她眼前的画面。
下一秒,劲风贴面而过。
严行一成为守界人的结果不言而喻——为天道所弃。
贺卿生竟生出了些悲悯之意。
可悲不过三秒,随着严行一的动作,几张因他惨死的记忆画面飞速掠过贺卿生眼前。
即墨枉死的姑娘,京都失踪的孩童,扶留未安的三千弟子……桩桩件件,戏剧性地一股脑出现,像天道在大呼冤枉似的。
贺卿生眼尖地瞥见了一位陌生老者,给严行一缝制冬衣的情形。
不在真元,不在凡间,应该是严行一在十二垣流浪的那段时间。
画面破开。
严行一盛怒。
“呵,黔驴技穷。你以为我看到这些会突然抽风感慨暴露弱点吗?”严行一攻击里带着十足发泄的意味,“我告诉你,我只会更加厌恶这个该死的世界。”
“你去死,世人去死,都他妈给我去死。”
贺卿生赤手空拳抵挡着他的招式,她俩在进入灵界后,煞气受到桎梏,记忆碎片对神魂又产生了影响。
她们现在几乎算得上是肉搏。
严行一疯狗般的打法激起了贺卿生的凶性,他俩你一拳我一脚,招招式式裹挟着劲风,每一击都带着同归于尽的狠劲。
哗啦啦碎裂的记忆画卷奏响盛大的哀歌。
贺卿生发现她的神魂几乎是和严行一在同步变淡,只不过不知什么原因,她稍慢于严行一。
严行一也注意到了这点,他完全是在狞笑,尖利的音调仿佛要刺破万物,“看到了吗?你费劲心思阻止我,却没发现这方天道也要你的命!”
“你我都嵌入了这个世界的因果,却又被排挤在轮回之外。这身份就是让我们去做他人不敢做、违他人不敢违之事,就是想要我们去当那个耗材。”
“严行一!”贺卿生照着他脸给了一拳,“你给我清醒一点。”
贺卿生再抬脚,发现自己也几乎不成人形。
她默然一瞬,继续甩过去一巴掌,“严行一,你有苦衷,那些枉死的修士凡人又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被你轻飘飘一句话定生死。”
“你流浪经扶留地界,受历练弟子救助;你路过凡间,受魏春风恩惠,而后齐绾、梁王、大肃生民,他们哪一个不是掏心掏肺敬你爱你,他们哪一个对不起你?凭什么你的报复里,最先祸害的是他们!”
“你个一蹶不振的懦夫,你当守界人的初衷其实是想改变十二垣和凡间的现状吧。”
“闭嘴!”
贺卿生不闪不避,硬抗一击的同时将严行一掀翻出去。
她接住了翻落的深蓝色披帛,那绸带竟刻入了严行一的神魂,乃至于当下仍能显得清楚明净。
恍然像是蓝衣道袍修苍生道的女子,对她露出了个歉疚的微笑。
“我换个说法,你其实曾经也抱有期望吧,那拉全世界去死到底是你真的怨恨此间,还是在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泄愤?”
“泄愤如何?无能为力又如何?”严行一伸手夺物未果,忽地笑了起来,“这些都改变不了我要这灵界化为齑粉,要这九天十地动乱不安!”
贺卿生惊觉不妙,她伸手去拦,却已然阻止不及,只见严行一曲指成爪,插入心口,他尚且不算潦草的上半身顷刻间化作一滩,向四面散去。
灵界剧烈震荡,危如累卵。
严行一,他活生生用自己为引线,决绝地献祭给了他稍显温和的原计划。
破坏灵界,而后天灾人祸会如他所愿地毁灭这两界生灵。
贺卿生望着手中陵墓中困住的煞气,她没有迟疑,当即就要解开禁制。
却见另一股堪比化神大圆满的力量,像是在暗中观察良久,甫一出手,比她更快地牵制住那团黑气。
贺卿生吓得肝胆俱裂,语气又急又凶,“应去劫,你给我回来!”
那团温和熟悉的光影是应去劫离体的神魂,只有三魂,附在贺卿生眉间。因此,她进入灵境时并未察觉到应去劫的存在。
仙君历劫转世的魂魄较普通人不同,纯净的魂灵中有累世的功德金光流转,而此时他三魂显露出的又完全是属于化神大圆满的境界。
正是这些让应去劫把严行一无序的死气困住,可再想要进一步根除,就成了奢求。
除非,他不想要这三魂,去和严行一一起融入灵界同归于尽。
三魂不归,别说重返仙途,应去劫生生世世能否不出生即夭折都成了困难。
“应去劫!不许去!你给我回来!”贺卿生紧紧贴在那两股力量后,极端地拉扯下,仍旧抵挡不住他们没入灵界的进程。
应去劫打定主意用三魂阻止严行一损毁灵界,此刻不完整的灵魂藏不住深处的偏执与强势,他甚至还想将贺卿生往外推开。
混沌争执中,她看到了一双漂亮的眼,极尽温柔眷恋。
贺卿生忽然不合时宜地对应去劫感同身受起来,原来站在他的角度看她一意孤行,是这样的忧惧又无奈。
对不起,贺卿生想,我还是要将这样的感觉留给你。
“太初有道,法启灵芒。魂随道转,魄共物翔。身魂易位,敕令吾章!”
在诸兰山寨小路上写在应去劫掌心的咒语,在这一刻光芒大炽。
魂魄易位。
贺卿生与应去劫擦肩而过,她只觉得庆幸,仿若劫后余生。
女鬼染血的白衣裙角已经消失了,白衫广袖的半截神魂显出几分平和的意味,她发髻松松散散恍若大梦初醒,那张清冷的面容上血泪不再,恨意不再,回望过来的眼神里,徒留无边的温柔。
“贺卿生!”应去劫仓皇地想要拉住她,“……不要。”
两团黑雾彻底没入灵界,整个空间扭曲变形,无数地记忆碎片急速旋转破碎,声势浩大如同炸碎了一地幻梦。
应去劫甚至能从几块碎片中,看到贺卿生曾经凑在他耳边细语的景象。
他奋力去拾记忆碎片,一伸手却全然落了空,好似在嘲弄他的无能。
也不等他再多逗留,一股温和的力将他的三魂送出了灵界。
三魂归位,手中攥紧的璎珞玉镯硌入皮肉,渗出的血液滴滴落地。
应去劫恍若未觉,直直盯着面前疯狂波动震颤的灵界,在前后倾倒了千万次后,黑红的煞气被慢慢蚕食、消失,像是闹剧落幕般,灵界一点一点地恢复了平静。
他站在原地,不知看了多久,直到身侧响起纷乱的声音。
直到有人小心翼翼地问他异况是不是解决了,他才回过神来,一张嘴,呛出了一口淋漓的鲜血。
“这灵界似乎恢复如初了。”“贺尊者舍身救世,真是大义啊。”“我就说扶留一事必有冤情。”
虚伪的、真心的、感慨的、庆幸的……各种各样的声音中,应去劫耳膜轰隆作响,他定定地直视前方,说话时喉头腥甜的铁锈味漫延开来。
他说:“贺卿生没死。”
围在应去劫身边的仙门众人霎时鸦雀无声,只见那青年从容擦去嘴角血迹,踉跄着迎步上前。
“你怎么样?伤在哪?”
他伸出手,语气急切焦心,仿佛真接到什么人一样。
淳于千秋看着前方空荡无人的山林,和地上了无生机的人偶,伏在夏尔安身上泣不成声。
——
惊天动地的浩劫像是夏日里一场最寻常不过的暴雨,雷声大鼓点小,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仙门众人意识到灵界的变化时,十二垣与凡间已经开始融合的进程。
严行一、梁邱暨过去几百年间做的所有事水落石出,震惊整个十二垣上下。
由岳山河牵头,奚和元、淳于玉书和辛义三位化神修士坐镇,仙道监察司开始接手清算旧仇新怨,革除沉疴烂病,以及制定新的规则。
十二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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