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怨鬼诗曲折间飘落,声声传入洪文定的耳朵里,伴随着夜巡板极富节奏韵律的敲打,仿佛每一声都敲打在了他的心上,化作持续而怪异的震颤,牵动着五脏六腑都在狠狠撞动。
他过于明显的心跳加速,似乎让脸如黑墨的怪物觉察到了什么,随即僵硬而突兀地停下脚步,猛然转过身往身后看去——这转身的速度快如鬼魅,即便以洪文定的眼功都分辨不出它是何时行动的,又是怎么一边踉踉跄跄、一边朝反方向走去的。
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吐浊纳清、抟气致柔、呼吸混然,这些定心凝神之法洪文定自然烂熟于心,时时刻刻都能遵循其奥旨。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他猛然发现对敌时玄妙莫测的天蚕神功,正不受控制地往外逸散真气、探查四周,即便他没有一丝一毫想要窥视漆面怪物的意思,对方那狰狞可怖的外貌依旧清清楚楚地反馈了回来,甚至比他以眼观察还要更加细致入微、丝丝入扣。
漆黑如墨的面孔上,是一张紧缩发皱的怪异面皮,宛如浓墨砚台被打翻又揉皱的宣纸,正紧紧糊在一个活人脸上,封困住了他的七窍五官同时,只剩下粗重喘息所带来的艰难起伏。
可即便如此,它潜藏的五官也不见得多么正常,面容弧线因鼻翼消失而猛然坍缩,只留下一处瘤窦般的凸起,过于突出的颧骨也死死顶在人面上,替代了双目应在的位置,那狡黠而险恶地四处张望,像极了当地传闻当中趁夜袭人的夜和尚。
洪文定忽然明白这门诡谲多变的功夫,为什么会被叫做「天蚕神功」了,因为此时的他只觉得四肢百骸的内气已经汇为一处,互相勾扯关联、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受他控制的同时,正宛如一尾硕大无比的蚕虫在体内诡异蠕动。
此时洪文定气海流转的内力,不过是这尾蚕虫同出一源的肢体,它沙沙作响地啃食着一切看得上眼的食物,吞入那硕大肥白的身体里,譬如当初桀骜不驯、诡谲无状的秘传龙形拳,此时只能龙蛰蠖屈地被蚕虫吞入腹中,缓缓消化溶解着。
究其本源,这尾来历不明的肥白蚕虫,如今已经与洪文定生生相息、不可断绝,每次御敌时的种种奇效,无外乎是它吐丝作茧、天蚕嬗变的一种手段——
可偏偏是现在,天蚕神功猛然有了自己的想法,开始对这处废旧衙署里游荡着的漆皮怪人,产生了一种好奇和贪恋,不由自主地屈伸吐丝、以图更加接近怪物!
“……不好
被发现了!”
夜和尚盲眼望向廊顶洪文定心道不妙即便他已经竭尽全力地收敛气机却仍旧无法阻挡天蚕神功招摇过市。丝丝缕缕的奇形真气近来本就有阐化蜕升的趋势此时更是逸散到了漆黑恐怖的鬼域之间突兀泄露了身形。
他尚未睁眼便猛然察觉夜和尚呆立廊下的身影消失不见紧随之的是一股恶风已逼近他的身后!
洪文定心有所感反应迅速掌拍廊柱猛然发力登时就从藏身廊道之中探身而出于忽微之间躲过夜和尚意欲螫人的猛扑其实他根本就看不清夜和尚的动作毕竟袭击的一切举止都只发生在他片刻走神驰意之间。
夜巡板擦着脸颊而过洪文定发觉上面錾刻着许许多多的蝇头小字似乎不是《地藏菩萨本愿经》而是《太上老君常说清净经》的文段说来可笑这部拂拭尘染消解宿业的经文竟会被这样的污秽鬼怪紧紧握持在了手中。
夜和尚漆面翕张恐怖无比此时已然与洪文定间距不过一尺猛然攻击却只见烂袍飞散
心思电转不过片刻洪文定的探身并未导致跌落反而双腿一前一后地夹紧木梁如倒骑马腹般将自己牢牢拴在了上面随着他胸腹之间“噫”声微响瞬间手背向外、拳指如钢以虎鹤双形中的「双提日月」运起千钧之力狠狠往头顶上撞去!
闷声传来洪文定双拳先是击中如钢似铁的夜巡板随后的劲力猛然透过铁板直插敌身毫无保留地落在破烂革囊之上发出阵阵的咚咚闷响直如怒擂破鼓。
夜和尚怪口翕张更为鲜明骨节乱响着朝洪文定抓来却又被他逮住时机不由分说地双拳化作漫天飞沙在通天拳法后迅速以「七星连环搥」接应将其彻底制住!
在一阵消打过后此时的洪文定倒骑横梁以胸腹贯力纵使躯体千锤百炼也会在喘息之间显露疲尽不得已松懈了一刹那然而就是这一刹那凶险扑飞的夜和尚再次挣脱袭扰猛地坠落到了廊道青石板上脚步急切踉跄地噔噔作响竟毫无征兆地消失在了木柱背后!
洪文定心中惊骇自问江湖上绝无这种遁地匿踪的轻身功夫而这里除了荒草蔓蔓便无其他遮挡莫非世间真有鬼怪之物能够障住活人的耳目不成?
来不及犹豫夜和尚已经猛然从他背后的木柱凭空生出破烂衣袍乱裹着踉跄踊来浑身上下怎么看都顺遂却偏能快如
闪电地朝洪文定袭来
说时迟那时快洪文定迅速从木梁之上跳落在地落地后的他恍如不曾察觉到袭击的临身身体却神乎其神地率先挪动了半步精妙躲过夜和尚双臂直掼。
他猛然转身做了个四平大马的架势双臂一拍一飙直至与肩同平「双龙出海」顿时接上了破尽万法的穿桥手重重拍在了错身的夜和尚后背之上。
这一刹那的错身洪文定已扯破夜和尚裹身的烂袍发现底下是根根嶙峋粗砾的背肋骨骼早已干瘪地没了人样就连与之相接的臂膀也只剩下几块萎缩到几乎风干的肌肉和人皮还残挂在支棱着的臂骨上头。
如兽的指爪上印有残缺图案痕迹漫漶参差是个「杰」字标记背上也有零零星星的霉斑白点恍如一具死而不腐、日晒风吹的发霉古尸!
洪文定回想起瑞岩禅寺对于「旱魃」的描述此时所见夜和尚俨然就是一具死而不化、择人而噬的兽魃对方筋骨僵枯、死而不朽难怪两人缠斗了这么久都没有露出一丝颓败疲态。
洪文定双目微眯发觉若继续与这夜和尚连消带打恶斗不休且不论在招式上占了何等上风自己始终无法挣脱对方缠黏不知不觉体力都会消耗了不少。
他感知崇安县衙当中一定有古怪然则他今夜的目的不是来降妖除魔而是要带回胸口的刑卷为此更不应该多做停留。
如今离他最近的出口固然是廊后的府衙高墙然而墙高湿滑无法飞登夜和尚又往往在廊柱之间神出鬼没如果他冒然闯入了逼仄的狭道之中必然会失去转圜余地失落网罗之内眼下唯有废旧府衙中这片乱糟糟的茅草苇荡才算的上是脱身的唯一办法。
思定想透之后他故意卖了一个破绽趁夜和尚突然发难之时以「左手破排」倒向廊外低伏进了茫茫荒草乱石之中。
在道路的尽头自然也有府衙高墙阻挠但那里同样有一栋黑黢黢的高楼俯视洪文定如今的主意便是在摆脱纠缠后借机登楼随后从楼檐飞扑出高墙之外届时自然**了。
废弃府衙的茅丛苇荡已经渐生得比成人都要高上一头脚下乱石同样危险重重洪文定将初窥门径的天蚕神功运转到了极致每一跨步都在借力提纵身体也越发轻盈仿佛随时会凌虚踏空然而夜和尚摇动夜巡板的声响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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