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里正的宅子,在村西靠后,是一处四合水式的吊脚楼。
居中五间正屋地势最高,两侧厢房各三间地势略低,为使檐角齐平,厢房便以吊脚悬起。
正屋与厢房以回廊环环相连,“口”字形围合,远望恰似一座四合院落,雨水从四面青瓦倾泻而下,尽数汇入天井中,故称“四合水”,象征“四水归堂、财不外流。”
一行人穿过街檐,刚迈进架空廊,禽畜气便混着干草的暖甜扑面而来,鸡鸭在竹笼里窸窣,白鹅抻颈叫个不停。
赵里正把驴车和骡车栓木柱上,抓把干草递过去,牲口喷着鼻息嚼得沙沙响。
戚丹芙自骡车中取了行囊,何娘子懒得等里正,撩起布裙,踏上青条石阶:“且随我来。”
腰门吱嘎一声推开,口字回廊将人卷进深秋的晚风中。廊边堆着篾筐陶瓮,贴墙根往里,两道木桥十字交叉架在天井上,当地人叫火巷。
何娘子先入火巷,回身牵小妹,她让小弟先行,自己缀在最后头压阵,桥下青石沟槽积着昨夜的雨水,亮晃晃映出他们摆动的衫裙。
至正屋吞廊,脱履换木屐,何娘子掀起金瓜绣花门帘,朗声道:“快来见客!”
堂屋里,正说着话的几人,皆起身相迎。
何娘子一一指与他们:“二娘紫笋,三娘露芽,小郎百丈。”
“姐姐、弟弟好——”小妹规矩问好,正要见礼就被何娘子扶起:“咱乡野,不讲究这些。
说罢,拉小妹坐上雕红漆的胡床,又招呼她和陆怀瑾:“无妨,就当自个儿家。”
躲她身后避礼的陆怀瑾,方落拓地露出身形,谦谦朝几人颔首。
她接过话头,介绍自己和弟妹,吃过她米糕的三娘露芽跑上前,亲热地拉着她。爬进何娘子怀里的小百丈,显然也记起了给他糕糕的姐姐,眸子亮晶晶地望着她。
从行囊中取出备好的手信,两帖红绫饼餤、一罐银盒和整盒重阳花糕。何娘子连连推脱,只怀中坐了个胖娃娃,不方便撕巴。
她径直放在八仙桌上:“嫂子不收,我可没脸住了。西京和益州的一些土仪,当个手信,不值几个钱。”
话音方落,赵里正掀帘而入,一屁股坐在八仙桌旁的月牙凳上,拿起桌上一尺红绫包的红绫饼餤,惊呼:“曲江宴上的进士吃的那个?酥皮里头裹着枣泥胡桃,能把人舌头香掉!”
“爹爹连这也识?”露芽崇拜地跑上前,拽着他问长问短。满意小女的吹捧,他抚摸着胡子讲古:“当年我进京赶考……”
紫笋见娘亲不再推诿,启开银盒盖子,一阵芬芳散开,暗棕红的鸡舌香上裹着层半透明的蜜衣。
“阿娘,是蜜煎鸡舌香。”
鸡舌香就是丁香,唐朝人用丁香做口檀,能祛除口中异味,长安仕女尤爱。
蜀中日食蒜椒,味腥,紫笋也常托城中堂姐给她送,唯在益州拜访姑母时,方知还有裹蜜的。
听姐姐们如此热闹,小百丈坐不住了,滑下何娘子的怀抱,迈着小短腿抱起重阳糕,兴奋道:“锦官城的花糕!百百最爱!不对,姐姐的米糕更好吃!”
听郎君和儿女一嚷嚷,何娘子估出了价——百余文,转而又想到,当众用百文礼压她的司马娘子,心头闪过几分不悦,瞧着戚丹芙更满意了,这才是真心走礼的架势!
“别围着你们芙姐姐了,她累整日了,让她坐下歇歇吧!”何娘子将她按在藤椅上,正欲进灶房忙活,就见门帘又被掀动了。
身着玄衣长袍的男子,弓腰而入,待他抬头,深麦色的面庞上,浓眉锐眼,眼底沉得似墨。
见他望过来,戚丹芙笑着颔首,他收了眼中的锋利,嘴角扯出弧度,快速移开目光看向何娘子。
何娘子快步迎上前,接过他手中的无脚软幞头挂墙,又帮着取下腰后的佩刀,欣喜地问道:“今儿怎回了?”
“休沐两日。”男子解开紧束的蹀躞,健硕的身形掩没在宽大的衣袍下。
“大郎回了?”灶房传来道黄鹂般的女声,走出一端着盥洗盆的娘子。
瞧着同她一般大,青襦杏裙,双丫髻上簪着指甲盖大的绢花,鹅黄似雏菊,霎是雅致。
缓步绕过她时,似刚知来客,微微一愣,立即扬起恬笑,还朝她屈膝致礼。她也含笑颔首,退步让行。
娘子穿行的步子迈得大了些,将盥洗盆放在门帘旁的三角架上,侍奉男子洗手。
“我家大郎,雷鸣。”何娘子转头同他们道,“他在城中做旗头,手常见血,每回进屋都要净手,还好梅岭记得。”
“旗头是白身兵,但进一步就是从九品了。”陆怀瑾回忆着阿耶的话,话中还说旗头用得好将会是他身边的第一等勇将,可惜现在是用不上了。
正想着,忽觉有道目光虎视眈眈地望着他,转头就见小妹伏在他耳畔轻轻道:“兄长日后可不能如此,得事事躬行!”
“我原在家中,也不知这般!”陆怀瑾低声反驳,敲了敲小妹的脑袋,她却瞧见然宝悄悄吐了口浊气,是转移他注意力,怕兄长过度伤怀罢。
“两个人小鬼大的聪明蛋!”她笑着看向弟妹,目光分外柔和。
收拾妥当的雷鸣,挑了正中的椅子端坐,时不时瞥一眼她,手中翻转把玩着白瓷雕花盏。赵里正瞧着在他手中不停颠来倒去的宝贝茶盏,倍觉心惊肉跳,就怕给他摔了。
“要不……帮你娘烧火去?”察觉到儿子的异状,他缓缓提议。雷鸣颔首,放下茶盏起身,几步迈进灶房,又被梅岭推了出来。
“君子远离庖房!”梅岭朝他嘴里塞了块肉干,“里头有我和巧姑,婶子也进来帮忙了,你安分等吃罢。”
同露芽翻花绳的小妹手一顿,抬眼就见露芽撇了撇嘴,一旁与她讨论吃食的紫笋,眸光一闪,笑容也淡了些。
深觉几兄妹有意思,她正瞧得可乐,膝盖突然被人撞了一下,抬眼就见雷鸣深麦的脸上,浮起道不易察觉的红晕:“抱歉。”
“不碍事。”她礼貌微笑,他脸红得愈发明显,逃一般的走开了。她只装不懂,翻出木雕山茶花同紫笋把玩。
晚膳,赵里正、雷鸣和小弟同坐八仙桌,何娘子领着她们围坐火塘。
火塘上悬着甑笼,里头蒸着红稻米饭,巧姑徒手将烤得焦黄的胡麻饼捡簸箕里,指尖微红眉却没蹙一下,似感觉不到烫。
梅岭抱着一深钵走来,里头是嫩汪汪的蒸蛋,淋了层清酱,撒了些葱花,还滚着几颗油珠子。
“芙娘子,将碗给我罢。”她舀起一大勺蒸蛋,嫩黄的蛋羹颤巍巍往下滑,戚丹芙忙欲接过碗:“有劳,我自己来罢!”
“您是客,怎劳亲自动手,婶子该怪我招待不周了!”映着火光,梅岭笑得明媚,何娘子朝她投去赞赏的目光,又扭头煞有介事地朝戚丹芙颔首:“你只管吃,今儿早从巢里捡的,鲜着嘞!”
拗不过他们,只好递碗时将手放低了些,以示礼节。
火塘对面,巧姑用竹筷翻烤腊肉,肥肉滋滋冒出油星,滴在炭火上窜起细小的火苗,边把焦边的肉片码进青花盘里,边推来一碟解腻的凉拌藕片。
小妹刚咽下蛋羹,碗中又多了个鸡腿,鸡皮上还泛着油光,醋香混着葱气丝丝往她鼻里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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