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重返苍冥
青泥岭那蚀骨的泥泞与弥漫天地的悲凉,如同冰冷的烙印,深深刻在顾影怜的记忆深处。每一步跋涉都仿佛拖着无形的枷锁。然而,当她的靴底终于踏上苍冥山地界那熟悉而坚硬的山岩,一股难以言喻的松弛感瞬间攫住了她紧绷的心弦,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逸云,我们回来了。”
山风卷过鹰嘴崖嶙峋的隘口,发出呜咽般的哨音。顾影怜停下脚步,目光投向那块曾作为生死屏障、刻着“忠”字纹的巨大花岗岩。此刻,它沉默地矗立着,像一尊褪去神力的守护兽。
林惊风没有言语,径直走向那块巨岩。他卸下肩头沾染着陇西风沙的行囊,动作沉稳依旧,只是眉宇间比出发时更添了几分旅途的风霜。他蹲下身,粗糙的手指精准地探入“忠”字纹右下角那几乎难以察觉的浅刻“三二五”数字附近一处极其隐蔽的石缝。指尖运力,只闻一声极轻微的“咔哒”脆响,一小块伪装得天衣无缝的石片被撬开,露出了后面一个拳头大小、结构复杂的青铜机匣。机匣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内部隐约可见精巧咬合的齿轮、紧绷的铜簧和几根细若发丝却异常坚韧的合金连杆——这正是整个“忠”字门的核心所在。
他解下腰间佩剑,剑尖并非用于劈砍,而是化作最精密的工具,探入机匣内部。顾影怜屏息凝视,只见他手腕微动,剑尖精准地挑、拨、压。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伴随着机匣深处更细微的金属摩擦与簧片释放的“铮铮”轻鸣。不过片刻,几根关键的铜簧被卸下,一组核心齿轮的啮合被破坏,最后一道紧绷的连杆被剑尖巧妙地从中截断!
“嘣——”一声沉闷的断裂声后,整个机匣内精密的张力瞬间溃散。林惊风面无表情地将那些失去了作用、代表着无数心血与谨慎的零件一一取出,随手丢进了旁边的深涧。那清脆的落水声,宣告着这曾守护裴素弦安危的机关,彻底完成了它的使命,归于沉寂。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金属碎屑和石粉,看着眼前这块巨大的花岗岩。它依旧厚重,却失去了那份隐藏的灵性与威慑,彻底还原为一块普通的顽石。他伸出一根手指,没有进行任何复杂的操作,只是在那冰冷的、刻着“忠”字的岩面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心绪,用力推了一下。伴随着沉闷的“隆隆”声,这扇沉重的“门”竟被他仅凭人力缓缓推开了一道缝隙——核心既毁,锁闭之力已失。
“好了。”林惊风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此门,再无需那‘三二五’了。”
通过狭窄的缝隙,苍冥山更深处熟悉的松涛与清冽空气扑面而来。顾影怜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肺腑中的疲惫与青泥岭的阴霾彻底置换出去。她望向远处山坳,北辰宫那熟悉的飞檐一角,已在苍翠林梢间隐约可见。
“终于……”她喃喃低语,随即,一个更深的牵挂涌上心头,她回头看向正默默将岩石推回原位(此刻只是简单地阻挡通路,已无机关)的林惊风,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不知素弦……这些时日如何了。”
林惊风没有立刻回答。他站直身躯,朔风骤然猛烈,卷起他玄色的斗篷,在身后猎猎作响,如同展开的墨色旌旗。斗篷宽厚的肩头上,积满了自陇西一路带来的、未曾掸落的尘沙,在夕阳的余晖下泛着暗淡的金色,沉甸甸地压在那里,仿佛也承载着这一路的风霜与难以言说的重负。他深邃的目光越过顾影怜,投向那北辰宫的方向,许久,才沉声道:
“走吧,去看看她。”
推开北辰宫沉重的木门,暖意裹挟着苍冥茶特有的清苦气息扑面而来。院子里的几只鸡正在雪地里啄食,听得马嘶,一时散开。
裴素弦正于丹房端坐捧读《南华经》,忽闻院中鸡鸣马嘶,忙起身出户探看。她箭伤早已平复,双颊透著健康的红晕,气色颇佳。见二人归来,眸光顿时亮若星子,疾步相迎 —— 那步履间犹带当年仓皇少女的影子,却又分明凝着几分沉静风骨。
“法师、师姑!你们终是回来了!”她如归巢雏雀般扑入二人怀中,良久才退后半步,又急忙上前将马牵至门庑立柱下拴好。
顾影怜心中微叹:忆及初入北辰宫时,“红云”正于门庑柱下悠闲嚼食槽中青草。此次二人回程路过褒城驿站,驿卒告知“红云”已于前日病殁。念及此节,心头不觉有些沉郁。
裴素弦替二人安放好行囊,笑言:“丹炉尚暖,且煮茶细论江湖事。”
三人方在蒲团落座,窗外风雪声霎时遥如隔世。
林惊风掸落衣襟冰碴:“独守空山年余,可曾夜惊?”
“初时确闻虎啸摧肝胆,”裴素弦分注三盏苍冥茶,“幸得齐叔旬旬踏雪而来。”
顾影怜眉峰微蹙:“今岁茶马道未封?”
“总道是顺路探看……”
“非是顺道。”林惊风截断话语,“乃我临行所托。”
顾影怜道:“想必令尊昭雪之事,你已通过飞鸽传信得知了。”
裴素弦道:“昨日齐叔送来了一封文书,且等我去停云馆拿来。”
不过弹指,她已捧回一只褪色的双层铁函,函盖兵部火漆已然碎裂:“昨日齐叔冒雪送来此物——”她抽出函内粘连的三折文牒,“刑部判词说家父既雪沉冤,甘州户曹依令粘连《归籍授田附牒》,命我携牒三十日内归籍,更发还祖宅三楹,追还永业田陆拾亩,授口分田拾伍亩,限三十日赴甘州户曹勘验。”
林惊风忽道:“大历六年陇右道括田,郑家必已吞占你父永业田。”
顾影怜冷笑,指尖戳向文牒第二折:“户部这纸《赎田令》注得明白——须按每亩粟三斗官价,从郑氏手中强赎。”
少女抚过三纸粘连处的刑部火漆印:“可六十亩永业田……竟比父亲在世时少了大半桑园?"
林惊风道:“这便是女子承业的代价。若你父有侄儿在世,此刻该是他得田四十亩,你仅得二十亩。”
裴素弦喉头忽哽,“可那宅子……早叫郑家走狗泼油焚了梁柱。”
顾影怜忽掀开第三折牒尾:“这《付身文字》注齐云为‘急脚递子’——”
林惊风接口:“昔年陇右道剿匪,他助官军押送粮草,刺史特赐直呈密牒之权。”
裴素弦忽郑重敛衽下拜,磕头道:“裴姓香火得续,全赖法师和师姑…… 此恩此德,没齿难忘!”
林惊风扶她起身道:“快快起来。我和你师姑也是在山里住得腻了,正好想出去看看。”
裴素弦起身道:“快给我讲讲,你们是如何将郑叔清这奸贼扳倒的?虽收了你们的书信,总不及亲口讲述来得真切。”
林惊风道:“你师姑最善说故事,让她讲,我来补充。”
顾影怜笑道:“我们在五里坡,竟遇上了黑水盟的马队,你说这可巧不巧……”
两人遂将陇西历险娓娓道来。茶烟袅袅间,丹炉火星噼啪作响,似在为往昔岁月作注。
中午,北辰宫的木门忽被叩响,风雪卷进一抹熟悉的身影—— 齐云踏雪而至,正撞见裴素弦煮茶。“小丫头能耐啊!”他笑着抖落斗篷上的积雪,从怀中掏出一只油纸包,裹着热腾腾的胡麻蒸饼。
裴素弦以雪水净手奉茶,碧绿茶汤在粗陶盏中浮沉:“可惜我只识茶树——后山药圃里,夏枯草过了穗期才收,药性已衰;黄芩未避阴雨霉了半窖;续断根茎本该酒炙,我却曝晒至枯;最可惜那何首乌,九蒸九晒错成三蒸三曝,如今黑如焦炭……”她指尖摩挲陶盏粗砺边缘,声音浸着苦涩:“当归茎叶转红时我当虫害,乱洒草木灰坏了土性;黄精采挖早了,晾晒又逢连阴雨……”终是抬眼望向林惊风,睫上凝着水光:“法师,素弦分不清采挖时辰,白白糟蹋了您三载心血。”
“急什么?”齐云接过茶盏啜了一口,暖意驱散寒意,他睨向林惊风,打趣道:“法师家大业大,这点损耗算啥?破财消灾呗!”
顾影怜轻呷一口茶,盏沿氤氲的水汽模糊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赞许:“你来北辰宫统共不过两日,来时还带着箭伤。我与法师——”她指尖朝林惊风方向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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