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元月,积压了半日的雪,终于从乌晦的云层中落了下来。大雪来势汹汹,伴随着呼呼的狂风,把街道上的人全都赶回了家里。
菅原行平正襟危坐,由藤原朝若作陪,审慎思考着和藤原家家主寒暄的话题。饶是如此,也不由分出一点注意,瞥向了框框作响的窗扉。
街道上似乎有人声,透过了宽阔的庭院和呼啸的风雪。
“安倍家的捉妖队回来了。”
“是黄泉津大人!”
藤原朝若察觉到了友人的走神,偷偷用桧扇打了他一下,表面上还要为他找补。
“父亲,安倍家的捉妖队回来了,不知道这次猎到了什么妖物呢。”
“听说安倍家又招揽了一个厉害的人物,风头正盛,还自比为神明呢。”藤原家主语气有些惊叹,更多的是奚落,“朝若,他是什么人呢,阴阳师?”
“并非阴阳师,他有咒力,但也不像咒术师。”
藤原朝若想起第一次见面时,那人张口就自称为神明,他当时哭笑不得,还担心地替他检查了一下头部有没有磕碰。
不过……
“恐怕真的是神明呢。”他回答颇为目中无人的父亲。
“当真有那么厉害?”
“您如果看过他的眼睛,或许就不会怀疑了。”
藤原家是顶级贵族,与阴阳师、咒术师家族,大寺院、大神社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家里的日月星进队和五虚将,吸纳了平民中有灵力和咒力的人,在几代人的培养下,战力已不容小觑。
藤原家主对那种神赐般的能力,向来惊叹有加,否则也不会娶了安倍家的女儿做妻子,还让幼子朝若娶了菅原家的女儿。
“安倍家好运气啊。”藤原家主想起之前的事,“那个女孩也是如此,当初被晴明公抢先了一步。”
“父亲。”藤原朝若附和了几句,话锋一转,“行平的心已经不在这了,还是让我们去看看那位黄泉津的风姿吧。”
藤原家主哈哈大笑,扬了扬手,准许两人离席。
菅原行平的心确实不在这了,他和藤原一人撑了一把伞,站在不时跑出家门看热闹的人群中,遥望从西边赶路回来,正前往阴阳寮的队伍。
一行七八人左右的年轻阴阳师,骑着马经过朱雀大街,每个人都穿着绣着五芒星纹的白色狩衣,带着立乌帽子,神情悠闲地像刚刚春游归来。
妖物不是家畜,不能拴在马后就这么进京,或许是用什么方法收伏了,风雪中眯起眼睛的菅原行平如此想着。他是咒术师,平日里修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对什么都一知半解。以前有觉大人在前面顶着,没人乐意管他,自从觉大人去世后,菅原家把他当做下代继承人培养,于是接连不断的训练,到处拜访权贵家族联络感情,这些东西全都被迫学起来了。
年仅十七岁的行平,目光搜索着那个和他差不多大,却被尊称为“神”的家伙。
白川琉世和天使缀在后面,少女戴着斗笠,点点落雪飘在长长的鸦发上。少年穿着同款白色狩衣,没带帽子,黑色的短发留长了些,发尾不时扫在肩膀上。
狂风中,少年的眼睛微微眯起,他背脊挺直,仪态威严,却总透出股厌倦,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菅原行平在人群中寻找白川琉世时,对方的眼神也迅速锚定他了。
“喂。”
马在菅原行平不到一米的地方停下。
白川琉世至上而下俯视他,“你也穿太少了吧,病了怎么办?”
菅原行平:?
不是,他们很熟吗?
干吗特意在大街上说这种话,还是单单对他说。
虽然见过几次面,但他俩没有正式互相介绍过。第一次见面,黄泉津在觉大人的吊唁仪式上失态,让他很生气,尽管好奇黄泉津和觉大人是怎么认识的,但赌气似的没有去搭话。
后面几次,是他听门房说,那个疯疯癫癫的少年又来家里大门附近晃悠了。菅原行平听到,每次都匆匆赶到门口,在门里悄悄观察那人。
失魂落魄,举止粗鲁,丝毫没有可取之处,和觉大人相比,那简直是腐草之萤光,怎及天心之皓月。
“不好意思,你是……?”他故意把嘴一撇,扭头看向别处。
一旁的藤原朝若忍俊不禁。
“黄泉津。”
金瞳少年只是平淡地回答他,半点没有对别人情绪的反应,好像……,菅原行平琢磨了一下,好像有些缺乏人类情感的意思。
是这样吗,所以说是神。菅原行平听说过他的丰功伟绩,每次跟随安倍家的捉妖队出去,都能猎杀为恶一方的大妖怪,而且都是一刀毙命,很受众人称赞。
晴明公在世时,那么声名显赫,也没有被推上神明的位置。眼前的少年,给人一种强烈的疏离感,这就是大家认同他自称为神的原因吧。
不过两三个月,怎么变了那么多呢?
“我是,呃,菅原行平。”莫名紧张起来了。
“把你们家讨伐宿傩的人召回吧,没什么用,让他们少出门。”少年声音平淡,既像挂心的叮嘱,又有些命令的意味。菅原家从家主死后,没少出门讨伐宿傩,已经死了好多优秀的人才了。
?
菅原行平感到不解,又有种被人指手画脚的愤怒。
“我们菅原家还沦落不到让一个外人插手。”
对面的人嘴角勾起一个似有若无的弧度,像看闹脾气的小孩,一点也没生气的意思。“最好是这样,别最后让宿傩把老家打没了。”
菅原行平的火气因为这极致的侮辱窜得老高。他刚要跳起来,就被藤原朝若按了下去,友人左右逢源,一边低头对他说好好好,别失态大家都看着呢,一边抬头没事人似的问马上的人,要不要再加固一下封印。
藤原朝若的结界术,在整个京都的阴阳师中也是拔尖的了,但在白川琉世身上所下的封印,依旧需要时时加固才行。
“好。”白川琉世点头,“谢谢,乙骨。”
就算藤原朝若脾气很好,也要生气了。
“我的名字是藤原朝若,不是乙骨。”
他想起第一次见面时,明明自己说了名字,黄泉津却脱口而出,叫他“乙骨忧太”。
就算他可能与黄泉津的故人相似,但叫错两次总不应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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