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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初雪霁(三)

小说:

山亭侯

作者:

文檀

分类:

穿越架空

寅末卯初,天光微亮,熹微下雪屑漫天。

沿路乡野皆是断壁残垣,飞禽高升啼鸣,啄食路边血骨。这是平城以东二十里之处,已在魏国境内。

画轮四望通幰七香车上①,轻咳声声,同行不过数百魏军将士。

平山之役,魏军初捷,击敌军精锐数以千计,三军士气大振,却不见松懈,齐国势大,除却平山一万余人,后方重甲士兵,据探马言,应有三万余人。

平城乃是孤城,旁边却是魏国边关重地——宛城,将士们连夜赶到,接付守城事宜。

牧衡则带三百甲士往都城平玄赶去,需将前线军情禀报魏王,以保公子期领军之权。

魏王年事已高,共有二十子嗣,今冬正是储嗣之争的关键时机。公子中,野心者不在少数,公子期原被魏王不喜,竹林四友出山后,才得让魏王青睐。

前线虽捷,但军情传于王都,恐一变再变,牧衡不得不亲自回去,以方变故。

因此,沈婉的事,也一并搁下。

七香车旁,女郎跌撞前行,早已筋疲力竭,仆从却不许她扶着车架,只恐玷污这尊贵的香车。

不知行了几里,单薄的麻衣让她愈发浑噩,渐渐连口鼻中呼出的气息,都难以形成白烟。只听一声闷哼,积雪似雾扬起,吹散在牧衡的眉眼间。

“停。”

仆从嫌弃地将她从地上拽起,笼巾早已散落在地,一袭乌发如瀑,染了半面雪。

“郎主,她摔了,让人架着吧。”

她青丝乱舞,教人看不清神色,只闻急促的气息,她好似欲言,却又发不出音来。

“将她扶上来。”

仆从有些犹豫,“可是郎主,她怎有资格……”

“不必多言,不能因此耽搁。”

主仆二人没再说话,沈婉被扶了上去,香车再次前行。

帐幔阻绝了寒气,可沈婉还是冻得蜷缩成一团,青丝雪浸湿了身下。

香车摇晃,覆于牧衡膝上的黼裘②盖至女郎身上,不知名的药香,使得沈婉紧锁眉头。

她伸出手,勾了勾他华服上的纹路。

指若削葱根,可惜却生满了冻疮。

牧衡缄默片刻,从大袖中拿出青玉瓶,极小一颗药丸呈于掌心,他侧首,递于她唇边。

女郎却紧闭双唇,眸中含有戒备与疑惑。

“若你是沈忠之女,就知我不会害你。”

“张嘴。”

他音色泠泠,让人不容拒绝。

下一刻,药丸便送至沈婉口中,暖意从唇齿间漾至全身。

“多谢……”

她叹出浑气,终于能发出声音,却被牧衡打断。

“撑不住,又为何不言?”

沈婉看着他华服上的金纹,淡淡道:“大人尊贵,而我是民,更有嫌疑在身,一切都是应该的。”

自前朝起,后至十二国,仅有王侯将相,士族地位崇高,而百姓流民居多,大部分皆以佃客、部曲、门生、故吏、奴婢的身份生存,说到底,还是逃不过一个“奴”字。沈家是军户,地位也极为低下,而她身份不明,嫌疑未除,与奴又有何异?

奴与民,不过一道纸约,耕种田桑,徭役赋税,皆用来奉养士族,十二国中,无一例外。连魏国也是如此,只是赋税轻些,士族不会侵占土地,战争时不得扰民耕种,地位上并无区别。

牧衡皱眉,捏着玉瓶的手指渐渐泛白。

他生于士族,竹林四年不曾下山,与民第一次这样接触,却忘了民该有怎样的地位。

哪怕今夜她埋身荒野,不过是失去了位无关紧要的赵国百姓,就算是沈忠之女,众人也只会叹她命不好。

牧衡阖目良久,语气微叹。

“若在魏国,尚能留存的不过几亩薄田,徭役赋税也会存在,就算这样,也令你向往许久?”

“乱世百姓,不敢奢求,能得薄田几亩,便是幸事,不至于会挨饿。”

沈婉嘴角泛起苦笑,不知他何故这样发问。

“赵国百姓都食何物?”

“麦粥③。”

车外风声急促,牧衡欲语,清冷的面容似有松动。

“大人关心民生?”

地位崇高者,已有多年未曾关心此事,才至十二国各处烽火狼烟。

牧衡没有直接答话,却又发问,“你真正向往,所为何种模样?”

“不敢妄言。”

“讲。”

沈婉几近沉默,在他的注视下终于开口,“天下太平,百姓不受饥寒之苦,无同类相食,有桑田可耕,除徭役之苦,君王贤明爱民,安居乐业,别无他求。”

她言,字字珠玑,士族子弟读书时无不听过,却无人想过书中为何这样说。

牧衡听完,只觉腰间六星珠颗颗发烫,他抚上去,欲从中感应指引。霎时,急咳不止,血珠顺嘴角延下。

北斗七星,主死;南斗六星,主生。自他出生,阿父便将二珠传于他,大事推算,皆在此上,唯有今日,出奇至极。

牧衡咳疾愈发严重,惊乱了仆从士兵,快马加鞭,直至夜里戌时,终于赶到魏国都城,平玄。

而沈婉却一言不发,对牧衡,越发不解。

至牧家后,牧衡前往宫中,沈婉交由仆从看管。

家中奴婢皆对她身份好奇,女郎穿着粗鄙,却异常貌美,举动皆宛若秋水平和,不似常人,又与郎主同乘香车而归,让众人心里早已惊叹不止。

仆从却不喜沈婉,牧衡两次咳血恰好她都在,让仆从心中猜测频频,愈发觉得是她惹怒了郎主,又气她身份可疑,让郎主关照至极,妒意中烧。

便留下“嫌犯”二字,关入马厩,任凭奴婢看管。

直至夜半时分,牧衡才从宫中归家,唤了沈婉前去。

“你与父兄经历,再择重要之事复述给我,若有特殊之处再好不过,明日着人快马核对。”

牧衡没有抬头,手中还在整理宛城来的书信,并不知沈婉现在的模样。

她被关在马厩两个时辰,奴婢们常去拿马草戏弄她,青丝变得杂乱,连眼尾都被碎石磕伤。

沈婉深知自身处境,见他繁忙,便言:“我会写字,若大人不便倾听,我可写于信中,待会教大人过目。”

牧衡手中动作微顿,道:“也好。”

仆从本想阻止,见他答应才悻然给沈婉拿去纸笔,站她身后,将信中所言一览无遗。

看到最后,仆从嘴边竟有了抹冷笑。

沈婉信中书写了家中许多旧事,牧衡一一看过,直到最后那行字,让他抬了头。

【沈婉,小字雪儿,锁骨间有两颗对称红痣,自幼时便有,家父知晓。】

入目便是她杂乱的发丝,细看下,还有几棵杂草藏在其中。

牧衡皱眉,望向了仆从。

“她关在何处?”

“马厩。”仆从见他面色不虞,连忙又道:“郎主,她还未洗脱嫌疑……奴不知关在何处合适。”

牧衡凤眸微动,越发不快。

他走得急,确实没吩咐过仆从该如何处置她,却没想过苛待她。毕竟沈将军是在寻女,她所言又完全符合,只是他心中尚有疑问,疑她是敌国探查消息后安插的奸细,因此一再小心,想仔细核对。

但回程时他已心存愧疚,怎想见她这般模样。

仆从还欲解释,牧衡却抬了手。

“带她沐浴,寻家中姊妹衣裙给她,让她吃过饭食后,明日再带来寻我。”

沈婉一愣,临走时对他行了谢礼。

她走后,牧衡稍加思索,还是叫了奴婢又再行吩咐。

牧家宗族聚居,宅邸甚大,钓台曲沼,飞梁重阁,所行之处涧道盘纡,园中景色风流极致。

辽东牧氏,魏国门阀,权势之大,无士族可比。

沈婉尚不知他身世,初时只觉非富即贵,见闻宅邸模样,心中浮现四字——富贵至极。

行至浴间,水汽氤氲,只留沈婉一人在内。

而门外,仆从却与此处奴婢暗中低语。

“郎主当真不会过问?”

仆从见奴婢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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