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午间,龙骧卫将窦裕和抓捕回来,崔述不曾见他,径直将他投入大狱。
那窦裕和一入牢狱,见着郭成礼便怒不可遏,但仍克制着环视周遭,警惕地打量是否有人在侧。
“这是县衙牢狱,我的地盘,可以告诉你,没有暗室,做不到隔墙有耳。”
窦裕和这才放松警惕,压低声音道:“你交代了什么?”
郭成礼冷笑道:“我可一个字没说,但他查到了什么,我可就不知道了。”
窦裕和显然不信:“我好歹也是个六品官,若一点证据没有,他怎可能连见也不见就直接将我下狱,更不可能出动禁军直追我一日夜,非要擒住我。”
“钦差在此,知州连绥宁县城的门都不敢进,掉头便跑,任是傻子也该知道有些问题吧,抓你很奇怪吗?”
窦裕和听出些不屑的意思来:“你敢嘲讽我?”
“不敢。”郭成礼道,“还有条命在您老手里呢,如何敢?只是攥着条人命,知州却还是不肯信我,故才仓促出逃,否则不致这般快露了马脚。”
窦裕和不否认,只问:“你又是为着什么被下狱的?被抓着哪条小辫子了?”
“托您老的福,役钱的事儿呗。”郭成礼一副全然无所谓的态度。
听得窦裕和火冒三丈:“当初让你把那方朴杀了你不肯,说反正没有实证,百姓虽这般传,但大可描为以讹传讹。又说你查过崔述这人,道他主张慎刑,查无实证是不会定罪的,这下倒好,你挺厉害,把自己害成这样。”
郭成礼不理会他的奚落,只道:“知州放心,您虽不信我,但只要您保我儿子一命,此事我必一人担下,不会牵连到您。”
“本来就与我无关。”窦裕和不屑道,“与我有什么干系?我未具文叫你这么做,也没参与当初一分一厘,如何也怪不到我头上来。”
郭成礼嗤笑:“知州说是什么就是什么罢。我不招认,保不齐你那些人会招认出什么呢。昨夜来刺杀的人,可留了两个活口。”
窦裕和面色微变:“江湖杀手最重信誉,若出卖雇主,恐怕往后整个行当都没活可揽了。”
两人对视一眼,沉默下来,牢室中恢复静寂。
房顶上,束关一跃而下,到东厢同崔述禀报。
“郭成礼不是心无成算之人,这样大的事,他既然牵涉其中,必然会有些东西遗留下来。你亲自走一趟盘州吧。”崔述道。
束关应下。
崔述又道:“我方才去瞧过奉和了,已醒转了,精神头还不错,再养些时日,待返程时,应当能勉强动身。”
束关“嗯”了一声,将背弓取下,抱在怀中出去了。
周缨盯着他那弓看了半日,忽然问:“束关给我制的那张弓呢?”
崔述没应声。
“扔了?”周缨不大相信。
“在雪蕉庐。宫中不得藏匿兵器,往后若有机会,再还你罢。”
“好。”
周缨复又埋首案卷,整理昨夜的卷宗。
其后两日,谁也没闲着,王举率龙骧卫在城中大肆张贴布告,昭告百姓朝廷赈粮将至,必不会让大家再饿肚子。
周缨当完刑房书吏,整理完卷宗,又充当了户曹,继续完成当日县衙户房未拟完的赈灾条例。
崔述白日里到城中查探民情,兼查看越神祠的毁损情况,夜里回来,便来看周缨拟的条例,替她细讲还有哪些疏漏和可完善之处。
众人忙得马不停蹄,周缨也忙得吃一顿忘一顿,到第三日午间,终于拟出来一份条例清晰、备选方案完善的赈灾条例,兴冲冲地拿到前面给崔述看。
崔述细阅了半晌,一言未发。
周缨微微偏头,眼神直直地锁住他,目光清亮:“哪里还有纰漏?”
“没有。”崔述摇头,“一点就透,进益极快。核查、调运、放粮、监督、乃至其后减赋,可谓面面俱到,只待赈粮到了,查验核数之后,便可以照准执行。”
周缨这才放下心来。
正说着话,一名龙骧卫班直快马奔至县衙,三步并作两步进来,同崔述禀道:“崔相,宜丰路转运司押送赈粮至,两刻后将抵县衙。”
崔述吩咐将官仓再次打扫一遍,待听到车马之声,起身迎到门口,却见一马当先在最前的押纲官竟是崔则,一时有些征愣。
崔则下马,行至近前,与他行礼:“崔相,下官清平路转运使奉命押运首批赈粮共两万石,从宜丰路漕运至盘州,转陆运经永定县入绥宁县,途中折耗八百石,请派员勘验入仓。”
龙骧卫指挥转运司官差并役夫将赈粮搬至仓库,周缨充当仓吏计录赈粮数量并成色。炽热日头下,众人挥汗如雨。
崔述请崔则进内院,才还礼道:“二哥。”
自当日出族,双方都已默认不再来往,官阶悬殊,平素除大朝外,也难相遇,至于后来崔允望致仕,崔则外任,更是许久未曾有过会面。
及至此番仓促碰面,崔述仍不敢在人前与他相认,只是公事公办,到得无人处,才敢唤上这么一声“二哥”。
“二哥怎么来了?二哥既在清平路任职,即便圣上调尔路粮草至宜丰路,也当交由宜丰路转运司来统筹吧?”
崔则倏地笑了一下:“还不是因你恶名传天下,宜丰路大小官员皆惧你,赈粮又事关重大,生怕来被你纠住错处,各司长官商议半日,竟无人敢应,我正巧滞留城中未走,想想便替了这趟差。”
崔述了然,面色却有些沉:“本非你之职责,越职离任也是错处。”
“果然,怪道宜丰路不愿来。”
崔则一笑:“圣上命清平路会同宜丰路筹备并转运赈粮,用词既是会同,哪司主导都不算违命吧?”
崔述无话可说。
崔则微微一笑:“外放两年有余,倒有几分明白你为何弃全家于不顾,也要走上这条路。正巧,你既来南地,许久未见,便过来看看你。”
想是因他先前下狱之事,令他这个平素甚少言及这些事的二哥也多话起来。
崔述默然许久,方道:“多谢二哥。”
“也来看看这边地荒县,或许会更明白几分罢。”崔则自顾自言道。
崔述替他斟了杯凉茶,道:“此地暑热更甚,二哥注意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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