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八日,百官复朝。
宋海晏昨日得到中书大人的许诺,心情大好。他命宋吉找来金陵买卖庄园的牙人,说是要在金陵城买一处园邸,之后便兴致勃勃拉着陆思明、赵松声满城看园宅。
自他婚事不谐,终日恹恹,这回终于有个活人的样儿,陆思明、赵松声也不忍拂他的意,只好陪着他满城乱逛,最后终于在城东相中一处宅子。那宅子远离闹市,面积并不大,前头是三进三阔的主屋,后头有一处院子。
那院子景色也无甚出众之处,只是正中间有一棵粗壮的老梨树,冬日的梨树无花无叶,只可见皴裂的树皮和扭曲虬结的枝干。
不知为何,宋海晏看了诸多宅子都不满意,看到这棵老梨树后当即决定买下这处宅子。次日,他便从驿馆搬到宅中居住,又命宋吉找来工匠,将院子翻修一新。重筑了围墙,新盖了两间房屋。又蓄了奴仆,置了车马,大有在金陵长住之意。
又过了两日,魏膺之命人送来了员外秘书郎的版檄、印信、官服等,宋海晏十分欣喜,又备了礼物,亲自到中书大人府上致谢。陆思明知他主意已定,此时绝不肯回家去,只好请宋家的奴仆小心照看,又带了他写给何夫人的亲笔信,与赵松声先行返回庐江。
宋海晏从此便在中书省下当值。他是员外散官,也没什么事,每日点完卯,便在省下各个值事房闲逛,与同侪的官员们攀谈闲聊。
不久前,宋家在淮南击败北魏一整路大军,北魏随即在荆州和扬州两个方向先后退军,这对南楚朝廷而言是一场难得的大胜,也是时下金陵人人谈论的焦点。
众官员知道这位新来的秘书郎是宋家的长公子,自然少不了恭维奉承,不因他是个散官而看轻——宋家的根基在淮南,又是手握重兵的重藩。人人皆知这位宋家公子最近得中书大人提携,做官不过为在中枢增长一番见闻,将来还是要回庐江的,前途不可限量。
宋海晏出手大方,下值之后常常请众人出去喝酒,诸人乐得和他往来。不出数日,宋海晏就将中书省上下摸了个门清,其中以中书舍人裴光献性情疏放,酒量过人,与他最为交好。
这日下值后,宋海晏又请裴光献出去喝酒。
酒过三巡,面酣心热之际,宋海晏不经意地问道:“裴大人,不知这些时日,你可曾觐见陛下?”
裴光献答道:“见当然是见过的,元日朝会那日远远瞥过一眼。不过我职位低,隔得远,并未瞧见详细。”
宋海晏讶然道:“中书省是一朝之中枢,中书舍人是天子近臣,难道裴大人也未曾得觐天颜吗?”
裴光献举起酒盏,一饮而尽,面色又多了几分醺然,道:“别说我一个小小的中书舍人,如今就连令公魏大人,在元日之后,都没有机会面圣呢。”
宋海晏又亲自替他斟了一杯酒,不解道:“竟有此事。中书大人是一朝宰执,竟也见不着陛下吗?”他声音多了几分疑虑,“那国家大事,又是如何裁度?”
裴光献酒后迷糊,加上自己心中本有些不忿,便将中书省内的旧事向他和盘托出。
“从前先帝在时,最是信重魏大人,每日朝后都会召我们中书省内的郎官们咨议大事。可自先帝薨逝后,太皇太后以新帝体弱、不可劳累为由,既不坐朝,也不许魏大人觐见。不光如此,太皇太后还派了她的侄孙齐韶,到中书省任侍郎一职,名为辅佐,实则分了魏大人的权。”
“每日朝中各部送到中书省的奏章表折,魏大人还没看呢,那位齐侍郎就通通带至椒房殿,由太皇太后批阅之后,盖上玺印,再带回省内,知会魏大人遵照办理。从前,我们中书省每日事务繁忙,如今一切都由太皇太后做主,我们这里倒成了闲散衙门了。”说到这里,裴光献也是大吐苦水:“如今连魏大人都无所事事,更不用说我们这些人了……”
宋海晏沉吟道:“太皇太后专权,难道魏大人没有异议吗?”
“怎能没有异议?可齐氏在朝中势大,魏大人也是敢怒不敢言……”裴光献醉得眼皮子打架,趴倒在桌上,嘟哝道:“指不定中书大人也和你我一样,在哪里喝闷酒呢。”
……
次日下值,魏膺之回到家中不久,便有僮仆报宋家公子到访。
魏膺之连忙让人将宋海晏请入花园之中。这几日春光乍暖,园中山茶花开得正艳,白者如昆玉,赤者若丹砂,承露含羞,粲若云锦。
魏膺之命人在花下设下座席,宾主二人对坐饮茶。
宋海晏如今已是第三次登门,丝毫不露怯,先是感谢魏膺之让他在中书省下挂职,又盛赞魏膺之器度宏雅、才高名望,“世伯长”、“世伯短”地对着魏膺之好一顿奉承。
魏膺之虽然听着受用,但仍心事重重,面上不免带着些惆郁之色。
宋海晏趁机问道:“世伯今日愁眉不展,可是遇到什么为难事?”
宋海晏一介小辈,初到金陵,既无权柄,又无人望,魏膺之又怎么会向他诉苦,只道:“些许小事,贤侄不必挂怀。”
宋海晏忽地笑道:“可是为了中书省新进的齐侍郎?”
魏膺之微微一惊:“你怎会知道这些?”
“世伯,我这些天整日都在省内,又怎会不知?”宋海晏端起茶杯,浅呷一口,凑前道:“不瞒世伯,此事不光世伯,中书省的郎官和舍人们人人都心怀牢骚,说是太皇太后擅权专制,中书省本为朝廷中枢,如今都成闲散衙门了。”
魏膺之深叹了一口气,道:“太皇太后从前为皇后时,便时常干政,先帝心怀当年齐氏襄助的恩德,对她多有容让,以致齐氏坐大。如今先帝薨逝,太皇太后无人挟制,竟擅权至此。如今陛下年幼体弱,我心忧矣,只怕有吕氏之祸。但如今宫中禁军,都在太皇太后掌控之中,我几次求见陛下,都受阻隔,如今君臣内外不通,我连陛下是否平安都不知道,又如之奈何?”
宋海晏沉吟片刻,道:“世伯若是想知道陛下是否平安,海晏倒是有个主意——”
魏膺之双目放光:“什么主意?”
宋海晏道:“世伯应也清楚淮南前线我军大胜北魏之事。我军不但斩首了北魏大将拓跋兴,还俘虏其手下将官十数人。家父的意思,是希望将这批俘虏押解到金陵来,在朝廷百官面前举行一场献俘仪式。如此既可宣扬我大楚的国威,又可以向陛下和太皇太后表明我庐江宋氏的忠诚之心。”
他顿了一顿,又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如此大事,太皇太后必会让陛下亲自出面接受献俘之礼。陛下既出面受礼,文武百官自然也可面君咨议朝事。世伯以为如何?”
魏膺之指节轻叩茶案,青瓷盏中涟漪微荡。
这的确是个绝佳的主意。历朝历代,接受献俘都是极其重要之事。何况,这场大胜发生在新帝继位不久之后,有着绝佳的象征意义,即使是太皇太后,也很难反对。
若献俘之事能成,太皇太后必会让皇帝出面。只要见了皇帝,魏膺之就可以设法以皇帝诏命为由,从太皇太后手中夺回部分权柄。
在魏膺之心中,另有一层隐秘的心思。这场战事中,夺得胜利的是掌控淮南战线的庐江宋氏,齐阀掌控的扬州战线并无尺寸之功,白白损兵折将。届时,京中议论起来,江左齐氏少不得折损颜面。
——只要能损齐氏的颜面,这事就值得魏氏倾尽心力。
他脸上愁色一扫而空,笑容也热络起来:“贤侄这主意甚好,但献俘乃大事,令尊既有此意,不知是否有手信带来?”
宋海晏当然没有什么手信——此事本来就是他临时起意,连他阿父都不知道呢,又怎么会有手信?但这也难不倒他,他露齿一笑道:“家父的意思是命我先探探世伯的口风,若是世伯允准,自然会有正式的行文上报朝廷。”
“好,好。”魏膺之拊掌笑道:“多谢贤侄解我心忧,我就等着庐江正式的行文了。此事若成,贤侄少不得要费心在各处周全。”
宋海晏恭敬行礼:“这是自然。”
***
庐江。
宋氏大宅之内。
“逆子,真是逆子——”庐江刺史宋寒章面色含怒,一掌猛地拍向几案,梨花木制成的条几从中间断成两截,那张从金陵送来的信纸轻飘飘落在地上。
宋寒章望向坐在一侧的妻子,恨恨道:“夫人惯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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