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冬夜比平日里更冷,勾衡才出被窝没一会儿,脖子都凉透了。
伺候方漾喝完水,他正要端着碗离开,却被方漾拉住。
方漾抓着少年细细的腕子,掌心感受到隐隐的热度,确认勾衡是真实存在的后,她忍不住松了口气——没关系,前世的事都过去了,她重生了,这一世不会再重蹈覆辙......
勾衡不明所以,只好乖乖转过身面对着方漾。
方漾想跟他说两句话,却忽然想起他是个小哑巴。
她的目光从勾衡的眼睛落到他的脖子上——细细的脖颈上有一条手指长的狰狞疤痕。
方漾记得前世她问过施慕虹,勾衡为什么是个哑巴。
施慕虹说,勾衡八岁那年被山上的流寇刺穿了声带,这才变成哑巴的。
勾衡八岁,方漾十一岁,她记得那年方勤时经常大半夜发疯,听说是南边战场不顺,战报雪花般一片接一片地往宫中送。
这事闹得大,不仅宫中,全大荆的百姓也全都知道了,南边战场打不过,只能实行人海战术,不断从境内招兵。
世家子弟动不得,征兵官员们自然先将目光投向了偏远地方的壮劳力。
起先百姓们还积极响应招兵,但随着前方战败的消息不断传来,百姓们渐渐生了退缩之心,不少人宁愿落草为寇。
山匪多了起来,无法从事正规生产劳动,只能下山抢村子,勾衡就是被这群山匪刺穿了声带。
“阿衡很聪明,被刺穿了喉咙就躺下装死,这才躲过一劫......”施慕虹说起这件事时忍不住抹了抹眼泪,“怪我身子弱,赶回家的路上被人撞倒摔昏了过去......”
方漾听说此事后,想过要去找山匪寻仇,但施慕虹说那些山匪早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作乱了,战事一日不平,天下就一日不平。
方漾在南边涵柘战场上,凭的是心中一口“想要向方勤时证明自己”的气。
她在军事上有着极强的天赋,又年轻气盛、锐不可当。
虽说一开始被打得有些绝望,但在她重新振作起来后,她便在战场上一路高歌猛进、所向披靡,可却从未回望过自己守护的那方土地。
百姓们的泪水、欣慰、称赞,她统统都不知道。
她也不会知道,率军离开涵柘那天,数万百姓沉默着跟在大军后,将他们从南城门送出了北城门。
彼时她的心中只想快快回到临占,让方勤时看看她,看看她这个自小不受重视的女儿,给他挣了个多大的面子!
可以说,方漾初上战场,只是为了博得方勤时的青眼,只是想证明自己一点也不比方天佑差。
后来方漾又率军去了西阚,这一次她的心中不再对方勤时抱有期待,她要先活着、拿到兵权与朝中大臣的支持,然后将方勤时从至尊之位上拉下来!
想拉方勤时下台,必然要缓缓图之,她强迫自己慢下来,一步一个脚印地踩踏实,这才有了空闲观察百姓。
失去双亲的孩子在尸堆中嚎啕大哭,牙都没长齐,却懂得要将父母尸体拖去空地安葬。
身形佝偻的老人拄着木棍在战场上翻找食物,嘴角平直、眼神呆滞又麻木。
男人们死的死、残的残,年轻的女人们在脸上涂满污泥,头发也扯得乱七八糟。
本该是青春绽放的年纪,却只能穿着灰扑扑的破衣裳,将自己弄得又脏又臭,期盼能在乱世存活下去。
方漾骑在马上,远远望着城门口的场景,眉头微微蹙起——大荆有着千家万户,每打一次仗,就有无数家庭破碎,他们不是彼此无情,而是被迫阴阳相隔......
那一刻她忽然想问问自己:这天下只有方勤时一人吗?这么多年他对自己不闻不问,难道不就是最明确的回答了吗?为何还要执着于得到他的认可呢?
她策马向前,路过城门口时,将浑身浴血坐在尸堆里哭泣的小孩一把抱上了马。
那孩子紧张地扒在她身前,一双怯生生还盈着泪水的大眼睛盯着她。
“你是谁?”
“方漾。”
“方漾是谁?”
“方漾是会结束西阚战事的女将军。”她斩钉截铁道。
帝王无情,纵使同活于世也无法情感相通;百姓有义,却被迫生离死别。
之后的十年间,她扎根西阚,在敌众我寡的劣势下一次又一次战败又爬起,直到将西边赤蛟部落的首领人头割下。
前世的浴血奋战、艰难困苦,全都历历在目。
而眼下,方漾看着勾衡脖子上的疤,暗下决心,这一世,她要用比十年更少的时间将赤蛟部落驱逐出去。
勾衡呆呆看着方漾,她的眼中透着坚定与决然,完全不像这个年纪的女子所能展现出来的......
“没事......你去睡吧......”方漾回神,轻声对勾衡道。
勾衡点点头,转身走了两步,又缓缓回头看了方漾一眼,见她已经平躺了回去,他便不再看了,轻手轻脚地回了自己的地铺。
翌日一早,施慕虹如往常一样分锅煮好豆腐与米汤,然后裹上薄袄顶着漫天风雪出了门。
她上午要去村头李婶家帮忙洗衣服做饭,李婶算得上是村子里数一数二的“殷实”人家,学镇子上的富户招了“老妈子”帮忙干家务。
施慕虹手脚麻利,性子又温和,李婶说她有眼缘,这好差事才落在了施慕虹头上。
平日里村子上发生点大大小小的事,也都有李婶帮忙照应着,这孤儿寡母的才算能立得住脚。
待李婶中午起了,家里的事也就都被施慕虹干得差不多了。
施慕虹将午饭的碗碟洗了,同李婶道别,又赶去了村口的驿站。
村口有个收发信件的驿站,说是驿站,不过是一间小破屋子。
屋子由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守着,不识字的村民要写信出去,或者要有人帮忙读信,都会找这个老头。
后来施慕虹来了,她少时也读过一些书,虽不能作诗写赋,却也是识字的。
老头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便雇了她来帮衬。
在小屋子里待一个下午,替村民们写写信、念念信,天也就快擦黑。
待她赶回家里煮上豆腐与米汤,勾衡与方漾也捡柴火回来了。
方漾就这样跟在勾衡身后捡了十几日的柴火,感觉身子除了比卧床时灵活些,并无其他益处,反而伤口还有些隐隐作痛起来。
这下她不敢动了。
“你去捡柴火吧,我伤口疼,得休息......”
又是一日喝过米汤,原本方漾是要跟着勾衡上山去捡柴火的,但她却捂着腹部坐在床边,声音也有些弱了。
勾衡忙放下背篓走上前,方漾抬头望着他。
少年的眉毛皱在一起,狗狗眼里是满满的担忧,他指了指方漾的腹部,又在自己腰侧比划了一下赤脚大夫常背着的药箱,似是在问方漾,要不要叫大夫过来。
“先别叫,我休息一下,如果明天还不好,再叫大夫来......”方漾在战场上待久了,对身上的伤算是有些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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