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不见,或许也没有多久,只是某些心境而言,觉得时间被拉得很长。
陈青宵坐在客栈二楼临窗的雅间里,他看上去,确实瘦了许多,原本合身的玄色常服,此刻穿在身上,肩线处竟显得有些空荡,脸颊的轮廓更加清晰,也愈发冷硬。
人不仅瘦了,气质也沉郁了下去,像一块被投入寒潭深处的玄铁,透着一种由内而外的,无声的阴鸷。
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却不再有昔日战场上或朝堂中那种意气风发的锐气,而是沉淀下来,深不见底。
云岫目光收回。
很快就有人过来有请,说靖王请云老板一见。
到了二楼,引路的下人无声退下,轻轻带上了门。
雅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里漂浮着上等龙井清冽微涩的茶香,混合着窗外隐约传来的,属于市井的,遥远喧嚣。
陈青宵没有起身,甚至没有抬眼看云岫,只是自顾自地端起面前的青瓷茶盏,啜饮了一口。然后,他才仿佛刚注意到有人进来,目光抬起,落在云岫身上。
那目光很沉,审视着,仿佛要穿透皮囊直抵内里。
“云老板,是吧,”他抬了抬手,指向对面的空椅,“坐。”
云岫依言走过去,只是微微低着头,视线落在光洁的桌面上,避开与陈青宵直接对视。
陈青宵拿起桌上的另一只空杯,提起紫砂壶,他将斟好的茶盏,朝着云岫的方向,轻轻推了过去。
云岫目光落在那杯被推到面前的茶上,将那杯茶捧起,动作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百姓面对权贵时应有的恭谨。
“多谢靖王殿下。”
“云老板的脸……是见不得人吗?”
陈青宵好像根本不在意这样的问题是否冒犯,是否会让人难堪。
云岫:“……对。”
只有一个字,将陈青宵的问题,挡了回去。
但陈青宵这人,根本就是故意的。
他端起自己面前那杯已经微凉的茶,又抿了一口,然后将茶盏轻轻放回桌面。陈青宵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云岫那张覆着面具,只露出半边清冷侧脸的脸上,语气恢复了那种属于上位者的疏淡:“云老板……本王多嘴了。”
云岫垂着眼,不接茬,也不追问。
陈青宵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模样。
“云老板,你我之前又未曾见过面,你就不好奇,本王为何要找你?”
云岫:“不知。”
陈青宵看着他,越看,心底那股原本只是怀疑,此刻却越来越强烈的熟悉感,就越是翻涌。
特别是这幅爱答不理,仿佛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却又在细微处透着一股子冷清劲儿的模样……太像了。
像到即使隔着面具,即使对方是男子,即使身份地位天差地别,也让他无法忽略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似曾相识的气息。
他不再兜圈子,单刀直入:“那本王就直说了,你家中是否曾有一个妹妹?”
这话问得突兀,甚至有些无礼。
云岫那浅色的眼眸闪过极快的不悦和警惕:“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陈青宵步步紧逼:“没什么意思,只是……本王的王妃,和你长得,很像。”
他像是要给云岫消化这句话的时间,又像是为了观察对方的反应:“云老板,你怎么不看我?”
“在下从来都没有一个妹妹,王爷恐怕是思念王妃过度,看错了吧。”
思念过度,看错了。
他盯着云岫低垂的,被面具遮住大半的脸,看着那露出的,线条优美的下颌和紧抿的淡色嘴唇,心头那股执拗的,近乎偏执的念头,非但没有消退,反而愈演愈烈。
或许其他人,听了云岫这番话,看了他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会觉得靖王殿下思念亡妻成疾,以至疯魔,竟将一个气质相似的陌生男子错认。
可陈青宵不。
他真觉得……是一个人。
不是相貌完全一致,不是性别身份吻合,而是那种感觉。
他猛地站起身。
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云岫似乎被他的动作惊动,下意识地抬眼看他。
就在这一瞬间,陈青宵已经几步跨到了他面前,云岫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陈青宵就已经俯下身,伸手,朝着他脸上那张面具探去。
陈青宵要确认,这面具之下,是否真的只是另一张陌生的脸,还是被精心易容,或者覆盖了什么假皮的真容。
“王爷!”云岫猛地向后仰头,试图避开。
可陈青宵根本不管不顾。他未得手,反而顺势向下,猛地抓住了云岫衣襟的前襟,指节用力,几乎要将那布料撕裂,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竟是要直接去解云岫的衣带。
他想看。
这举动已经远远超出了应有的界限,近乎羞辱。
云岫的身体僵住了,没有再剧烈挣扎,也没有高声呼喊。他只是停下了所有动作,任由陈青宵蛮横地扯开他的衣带,剥开他的外袍,又去扯里衣的系带。
衣物一层层散开。
云岫揪着自己被扯得凌乱不堪,堪堪挂在肩头的衣衫领口,身体因为突如其来的暴露而微微瑟缩了一下。
直到陈青宵的动作,猛地停住。
他的目光,落在云岫裸露出的,大片白皙光滑的皮肤上,脖颈,锁骨,胸膛,腰腹……那是属于成年男子的躯体。
这是……一具男人的身体。
陈青宵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所有的疯狂,偏执,和那点燃烧着的,不切实际的希望,都在瞬间被冻住,然后……寸寸碎裂。
他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更深的,空洞的茫然和泄力般的颓然。
他抓着云岫衣襟的手指,松开了。力道一卸,他整个人都向后退了半步,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
云岫揪着衣衫,微微侧着脸,仿佛承受了莫大羞辱却隐忍不发的,脆弱又带着倔强的模样。
陈青宵闭了闭眼,他弯腰,捡起被自己扯落在地的外袍,然后,走上前,用一种近乎笨拙仓促的动作,将衣服重新披在云岫肩上,试图帮他拢好。
“冒犯了。”
云岫任由他将衣服披上,手指依旧紧紧揪着领口,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王爷是天,我们是地上的泥。”
天与泥,云与泥。
一个高高在上,可以肆意俯视,试探,甚至冒犯。一个卑微在下,只能承受,隐忍。
陈青宵丢下那句本王会补偿你,便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这间屋子里的一切,以及他自己方才那场失控的,近乎羞辱的荒唐行径,几乎是有些狼狈地,快步走了出去。
雅间里,只剩下云岫一个人,还有空气中残留的,属于陈青宵身上那股清冽又带着淡淡药味的味道。
云岫依旧坐在原处,维持着刚才被陈青宵强行披上外袍,揪着衣领的姿势,一动不动。
他慢慢松开了紧紧揪着领口,他抬起手,将被扯得凌乱歪斜的面具,重新扶正,理了理肩头那件只是随意披着,并未系好的外袍。
与此同时,他勾了勾唇角。
陈青宵几乎是逃也似的下了楼,上了停在客栈后巷的马车。
他没有立刻吩咐车夫离开。只是背靠着冰凉的车厢壁,缓缓地,抬起一只手,手掌用力地抚上自己的额头,指尖深深陷入两侧的太阳穴,用力按压着。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或许是从北境战事胶着,朝中掣肘不断时,或许是从王妃死讯传来,他强撑着一口气处理完所有后续时,便落下了这头疾的毛病。
平日里尚能勉强压抑,一旦情绪剧烈波动,或是疲惫过度,便会毫无预兆地发作起来。
那痛楚搅得他眼前发黑,整夜整夜地难以安眠,只能睁着眼睛,他闭着眼,忍受着那逐渐加剧的不适,另一只手,却摸索着,从怀中贴身的内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方手帕。
素白的绢子,已经有些旧了,边角甚至起了细微的毛边,颜色也不再是当初的雪白。
这是……他王妃的东西。
他所有的王妃的遗物,那些华服,首饰,用过的器物,甚至是那人写过字的纸笺,画过的画。都连同那间厢房一起,彻底烧毁在那场意外的大火里,化为了灰烬和焦土,什么都没留下。
陈青宵将那方素帕紧紧攥在手里,将额头抵在那上面。
云岫并未在客栈久留。陈青宵离开后不久,他便也起身,整理好仪容,回到了自己的小店。
午后时分,店里没什么客人,只有一个雇来的小伙计在柜台后打着瞌睡。
云岫走进了后面连通着的小院。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墙角几丛翠竹的沙沙声。他刚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一条通体莹白,只有尾尖一点墨色的小蛇,便不知从哪个角落悄无声息地游了出来,亲昵地缠绕上他的小腿,冰凉滑腻的鳞片蹭过皮肤。
云岫低下头,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小白蛇三角形的,凉凉的小脑袋,声音不高,带着点告诫的意味:“不可在外面随便露出原身,记住了?”
小白蛇似乎听懂了他的话,昂起脑袋,蹭了蹭他的指尖,然后乖巧地点了点小脑袋,随即又松开他的腿,轻盈地游走到一旁的花丛阴影里,自顾自地玩耍去了。
孩童心性,天真烂漫。
云岫看着它消失的方向,脸上的表情水纹般缓缓淡去。他重新靠回石凳,目光放空,望着小院上方那一片被屋檐切割成方形的,湛蓝的天空。
他想起了陈青宵离开时,那双眼睛深处,无法掩饰的沉痛。
云岫按着自己的胸口。
北漠臣服了,使臣进京朝贺,随同而来的,是献上了他们部落的明珠,阿娜尔公主。
据说,那公主能歌善舞,貌美如珠。
云岫店内不乏有有王公贵族的女眷在此随口说了几句。
北漠,公主,和亲……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
而陈青宵作为如今权柄煊赫,又新近丧偶的靖王,在这个微妙的时间点……
宫宴散得晚。
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仿佛还在耳畔残留着些许余韵。陈青宵在宴上,被几位有意攀附或试探的朝臣轮番敬酒,推脱不得,也或许是心中烦闷,便多饮了几杯。
烈酒入喉,起初是烧灼,后来便只剩下麻木,顺着喉咙一路烫进胃里,也蒸腾起一片混沌的眩晕感。
贴身侍卫沉默而有力地架着他,穿行在宫灯幽暗,回廊曲折的深宫禁苑之中。
夜风带着凉意,吹在他发烫的脸颊和脖颈上,非但没有带来清醒,反而让那眩晕感更加沉重。
到了他暂居宫室,不是靖王府,而是宫中一处专为亲王留宿准备的偏殿寝宫。
侍卫将他扶到宽大床榻边,让他坐下。
陈青宵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不必守着。”
侍卫犹豫了一下,看他虽然醉意明显,但神智似乎尚存,便恭敬地行礼,退了出去。
寝殿内,瞬间只剩下他一个人。
烛台上的蜡烛燃烧了大半,烛泪堆积。
他维持着坐在床沿的姿势,没有立刻躺下,领口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他抬手,胡乱地扯了扯衣襟。
窗户……似乎没有关紧,敞开着,初秋深夜的凉风。
陈青宵躺下。
突然,一股香气,随着那缕凉风,飘了进来。
那香气,如此熟悉。
紧接着,陈青宵身下的床榻,毫无征兆地,向下一陷。
他猛地移开挡住眼睛的手臂,骤然睁大了双眼,朝着身侧望去。
烛光跳跃,光影迷离。
就在他身侧,近在咫尺的地方,坐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素白如雪的衣衫,墨发如瀑,未束发冠,只是松松地用一根玉簪绾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拂过线条优美的侧脸和脖颈,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鼻梁挺直,淡色的唇微微抿着。肤色是那种近乎透明的,常年不见日光的白皙,在昏黄的烛光下,仿佛笼着一层朦胧的光晕。
是他的王妃。
陈青宵仿佛痴了一般,呆呆地看着。酒意和眩晕感仿佛在这一刻被某种更强大的,近乎魔幻的感官所取代,又或者,他根本就已经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他近乎虔诚的,又小心翼翼到近乎恐惧的颤抖,伸出手,指尖朝着那张近在咫尺的,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脸,一点一点地,靠近。
指尖,终于触碰到了对方的脸颊。
触感……冰凉。
不是活人应有的温热,而是一种玉质般的,带着夜露寒气的冰凉。
那凉意顺着指尖,瞬间窜遍了他的全身,激得他轻轻打了个寒颤。
可他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指尖贪婪地停留在那冰凉的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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