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却营盯着那颗痣,耳后发痒,下意识也想摸一摸自己的耳朵。才想起如今在人家怀里,还是不宜乱动。
他记得,第一次见师父时,迎面而来的,也是对方身上的乌木香。
这种香调不似檀木醇厚浓郁,只有离得近了,才能细细品味其中清幽之感。所谓暗香疏影,浅香一缕穿今古,内敛温润,沉稳宁静,便都在其中了。
许是香调有安神凝气的作用,江却营跌入他怀抱的一瞬间,便觉得浑身气息流畅许多。
驱鬼队众人已经赶来,人群乌泱泱一片。见了抱江却营的那个人,单膝沉沉压下去,在石板上磕出闷响:“参见国师——”
那人示意他们平身。随即转头,往方才厉鬼跌落的地方看去。
对方已失去嚣张气焰,浑身如纸投入烈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坍缩下去,凝成一团,即将化为黑水。
它伸出枯爪,费力挣扎几下。
忽然猛地仰起头,放声尖叫,叫声凄惨尖锐,刺破长空,空气都被震得阵阵发抖。
江却营一听见那叫声,便头如刀劈心如虫噬,针扎似地疼,下意识抓住身上人的衣襟。
此举本为发泄,却在外人看来,带了些害怕的意味。对方一滞,随即抬手轻轻拍了拍江却营的背,似乎在示意他安心。
一边运起灵力,手腕一翻,向那处打去。
厉鬼瞬间消停下来,轰然倒下,周身黑烟渐渐消散,直至虚无。
待一切皆安,那人终于俯身,一点点松开托着膝弯的手,护着背,轻轻把江却营放下来。
等他身形完全站稳,才缓缓撤回手。对外吩咐道:“暂时遣散百姓,加强皇城戒备。鬼祟还没有除完,继续找。”
驱鬼队众人应是,利索去了。立刻疏散人群,忙碌起来。
江却营不自觉攥紧手,指甲陷进肉里。
自遇到国师后,他便一直心跳如鼓,强压不下:鬼祟?他可不就是那最大的鬼祟么?
京兆尹此时一拍惊堂木,遇此鬼怪之事,依旧临危不乱,沉声道:“今日案情审至此处,涉案人等收监看管。”
“闭堂——”
惊堂木重重一拍,伴随水火棍急急抖动,此事告一段落。京兆尹迈开步子朝这边走来,向国师微微欠身,稍作一礼。后者回之。
京兆尹并未继续言语,而是侧目向江却营看过来。
江却营瞧一瞧他。
这位京兆尹大人总是笑眯眯的,眼睛眯成一条线,眼尾上挑,唇角的线也往上走,整个人看起来慈眉善目,和蔼可亲。
江却营多年前见他的第一面,便觉得此人像极了狐狸,心里悄悄给他起了个绰号叫“狐面大人”。
当时师父听完笑了笑,笑他颇有想象力。
直至今日,真的亲眼见到这位大人公审,江却营才见识到其威慑力。对方那副笑相,一坐上公堂便立刻荡然无存,只剩一派肃杀气。
有百姓私底下说他是笑脸阎王,若地府有城隍,人间便有他。若跪在公堂之上看见其眯眼一笑,那可真是小命见阎王,被吓得魂儿都丢出半里地去。
所幸京兆尹只是看他一眼,并未多言。
侧目对国师道:“今日事出突然,你可查到了什么?”
国师面色凝重:“暂不可声张,劳烦大人将今日之事尽力压下去,切莫传到太后耳朵里。”
京兆尹眉头一锁,道:“是否与前几日城外一案有关?”
后者点点头。一抬眼,看见方才涉案的苏陈二人将被带走,便道:“且慢。”
“这两位是江府的人,如今被厉鬼附身过,性命垂危。烦请通融一二,先交给我。待我去除其身上鬼气,再与江员外审问。”
京兆尹卖他个面子,一摆手:“拿去罢!我现下处理江高澹一事,也没空纠结她们。”
江却营微微皱起眉头:江员外?
这京城中,除过他已逝的父亲,还有哪个江员外?
国师提过人,欲走。忽然脚步一滞,侧首朝江却营看过来。
江却营这才第一次迎面对上他。
对方那张黄金面应由赤金捶揲而成,棱角分明,寒光伶俐,第一眼看过去便觉得充满杀伐气,很不近人情。
唯有露出双眼的地方,可一窥内里之人的姿容。只可惜不过寸许,看不清眼底神色。
面具之后眼眸微动。随之俯身过来,一手牵起江却营。
另一只手抬起,“楚楚”便利索跑过来,轻盈一跳,跳入他掌中,顺着胳膊爬上肩头,悠然卧下,开始舔爪子。
一大一小一猫,迤迤然上路。
国师府邸偏远,与京兆府颇有些距离,比先前老汉带江却营而来的路还要长些。
一路上二人俱沉默,谁都未曾开口。
江却营被对方牵着,不容推拒,只能被迫细细感受掌中触感。
一开始凉意袭人,随二人长久相触,慢慢浮现出温度,变得暖和。暖意自指尖泛起,顺着指缝往皮肤里钻。
内里气息已不知不觉间大好。
江却营这一路走得心不在焉,想东想西,把生前事死后行俱过一遍,心如乱麻。
待意识回笼,眼前赫然立着一座府邸。
国师府邸庄重威严,与京城一众屋舍装潢样式并无不同,只是更神秘肃穆了些,与其主人一样,外观看起来冷冰冰不近人情。
对方带着他径直穿过回廊,步入正厅。
掀开竹帘,阁内乌木香气扑面而来,幽香漫缕,绕入心尖,沁人心脾。
“楚楚”倒是十分娴熟,一进屋便兀自从国师肩头跳下去,跳到案几上,在上头打滚,形态慵懒。爪子乱挥,淘气至极,尾巴甩一甩将几只狼毫挥下地去。
婢女随他们进来,端一铜盆,盛满水,搁在江却营面前。
江却营垂下头,往里面一照:
哇,自己还真是一副叫花子模样。
江却营伤感地思及此,不自觉悄悄抬起眼,朝国师的方向看去。
对方正俯身,拾起被扫落的纸笔,搁在案上,轻轻拍一拍猫儿脑袋。
婢女过来,抚着他的肩膀,温温柔柔对江却营道:“小儿郎,别紧张,快洗一洗脸。洗完姐姐带你去换身衣服。”
江却营别捏一笑,神情苦涩。
他这一路可谓狼狈至极。雨夜逃亡、露宿大街,甚至被人当叫花子。真是把生前没受过的罪俱受一遍,天道好轮回。
任凭仆从摆弄,洗漱完,随即又绕去屏风后更衣。
这具躯壳因方才打斗太过激烈,已跟先前那具老汉躯壳一样,皮肤上裂纹增生,形容狰狞。虽未蔓延到脸上,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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