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大的城市里,漂泊早已是你的必修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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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好拖着自己的行李袋下了宿舍。
她没有行李箱,只有红蓝白三色的编织袋,看着有点像十几二年前卷铺盖进城打工的厂妹。
这会儿人多,周围都是学生和家长。
天气很热,晒得人睁不开眼。
春好以为秦在水会在车里等自己,没想到他站在楼门口的树下。
男人似乎在瞧什么东西,身体背对着她。他后背是大片的白光,白衬衫溶在细碎的光影里,挺拔有力。
距上次见面,他头发短了一些,应该是入夏时修剪过,显得人清淡利落。
春好在他身后停顿少许,心里打鼓,猜测他到底什么时候来的,在教学楼前到底听见了多少。
毕竟刚刚许驰和她吵架的时候,是提到了他的。
而且提起时,还那样尖锐。
她怕他听出些什么。
但……应该不会?
她深吸口气,腾出手扒拉下自己蓬乱的短发,小心翼翼走过去。
可靠近,才发现他在看楼下的光荣榜和卫生榜……以及,记过榜。
“……”她心碎了一下。
完蛋。
她可榜上有名呢。
上次她教训隔壁班体育生,终归是扰乱学校秩序,被记了一笔。不过他应该看不出来吧,记过榜没有名字的,只有学号。
前面,秦在水扭头过来了,目光悠然和她对上。
春好:“……”
她一秒心虚,迫切想把他拖走,伸手拉拉他衣袖:“那个,你要不去车上吧,外面太热了。”
“还好。”他看眼编织袋,“东西收好了?”
“嗯。”
“袋子给我。”他伸出手。
“不不!我自己来。”春好忙把编织袋拎开,示意自己完全提得动。
她一边拎着,一边飞快瞥眼那记过榜上自己的位置。
秦在水:“你们学校光荣榜挺精彩的。”
“……”
他食指敲了敲泡沫板,准确无误找见她:“‘用水杯砸同学并恐吓其撕掉嘴巴脱掉衣服’——”
他抬眸,眼睛略深,“这你?”
“啊?”春好装不知,“不是我啊。这不是我的学号。”
秦在水朝她看一眼;春好有些怕他这样的气场,揪着袋子大气不敢出。
“行。”他短促一笑,也不拆穿,“那是我记错了。”
他又加一句,“你别学她。”
春好汗颜:“……”
“走吧。”
他放过了这茬,转身往车边走去。
春好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小跑哒哒跟了上去。
车驶离学校。她依旧和秦在水坐在后座。
转眼间,车上了高架。
而回头看,华师一的招牌已远远落在后头看不见了。只有绿化树的树顶在夏日里接连闪过,周边的建筑也逐渐陌生。
和许驰诗吟的事,也只能等从北京回来再说了。
春好脖子后还有汗,身上凉津津的,手无意识摩擦着小臂。
秦在水说:“一鸣,温度调高点。”
“是。”
风变小了。
春好这才顺理成章看向他。
男人依旧在望窗外的街景,指节抵着下颌,即便在想事情,他眼神也是聚焦的。
春好仍不确定他到底有没有听见。
她盯着他的侧颜,外面日光给他镀上一层白边,仿佛又回到几年前的西村,摇摇晃晃的盘山路。他也是这样望窗外,而自己疟疾痊愈,荡着腿看蓝天。
春好轻微恍惚,想起这些年的午夜梦回,她甚至有伸手摸摸他的冲动。
正想着,秦在水回头了。
阳光如水,她正巧望进他眼底。
春好浑身一颤。
她不敢想,要是自己那些胆大包天的心思暴露在他面前,事情会变成什么样。
他会抛弃她吗?
她不知道,也想象不出来。
“怎么了?”
秦在水看她脸色不好,低问道。
他甚至放下交叠的腿,换了这边的手臂倚着两人中间的扶手。
春好被他罩在阴影里,忽而有些腿软:“……我刚刚,不是在和朋友吵架。”
他莞尔,“我知道。你放心,我没听见什么。”
春好一噎。
她觉得他在撒谎:“可我看见你的时候,你都在那听好久了……你肯定听见了什么。”
秦在水瞧她:“你确定要我说?”
“嗯。”她认真点头。
“就他和你……”秦在水组织着语言,中途,他抬眸,瞧见她整个人都是紧绷的,两颗眼珠一眨不眨盯着他。
他如实道:“那个小男生说喜欢你的时候,我刚到。”
他那时刚刚走近,见他俩挺激烈的,便没打扰。
春好回忆一番,那他是之后来的。
她松口气,靠回座椅里:“那就好。”
他没听见就好。
秦在水却重新瞧她一眼。
他没明白,这姑娘究竟是怕他发现早恋,还是别的?
他看向窗外的阳光,良久,开口建议:“但春好,如果你有真心喜欢的男孩子,适当交往一下也没什么。不耽误学习生活就行。我只是你的资助人,你不用有负担……”
“我不是这个意思!”
春好怔愣,脊背一下弹起。
她急切反驳,可话出口,才发现自己过于激烈了。
“我没有……”她直摇头,却不知如何解释。
空气安静少许。
秦在水瞧她那茫然的眼睛,配合凌乱的发丝,她看起来很是无措。
他话在嘴边凝了一下,没说出来,只结束了这个话题:“我随口一说。”
他微微点头,眼神挪开了。
春好心中一空,好一会儿,她才执着地、小声地说了一句。
“秦在水,我真没有。”
可惜,秦在水已经接过蒋一鸣递来的蓝牙耳机,他开始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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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直接开去机场。
后面值机托运,蒋一鸣带着她。
春好第一次坐飞机,却提不起多少精神。她在宽阔高昂的大厅里就有些迷路,飞到高空,她也看不见脚底的江水和水田。
她甚至有些晕机,明明以前爬山爬树,从来不恐高的。可她害怕这种摇摇欲坠的失重感,唯一的对抗就是努力睡着。
落地时正是傍晚。
空姐温柔将她叫醒。
春好揉揉眼,窗外是彩霞漫天的停机坪,绚烂得好似一副油画。远处,飞机正安静地滑行。
北京已经到了。
春好最后一个出去,抬头,秦在水正在廊桥上等她。
他正插兜看远处的夕阳,余光见她出来,他转向她,等她走近。
春好赶紧过去:“一鸣哥呢?”
“他去转盘拿行李了。”
春好不知道转盘是什么,也没有问,她觉得自己现在脑袋就像转盘,晕晕乎乎的,耳膜也不舒服,总之有点难受。
她跟着他走出航站楼。
周边都是推着硕大行李的旅客,两人中间时不时有人穿过,春好再抬头,已经找不见秦在水在哪。
她看着人流如织的机场,不知为何,竟有些无所适从。
也没有最初得知可以来北京时的喜悦。
她甚至有些恐慌,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来的时候发生了太多事。
秦在水意识到人不见了,回头,才发现她留在了原地。
她站在人群里,时而伸头看花里胡哨的指示牌,时而对着错误的方向小跑几步,四下找他。
这些年他一直负责西南地区的扶贫研究工作,去了很多地方,一些山陲小城新修了火车站,却总有从更偏僻地方过来的、对指示牌迷茫的人们。明明没有人抛下他们,可他们就是被抛下了。
不知为何,秦在水看她伶仃一个,心里竟有些不忍。
本来他带她过来,是想她开心的。
于是,他走过去,伸手拉了她的手臂:“春好,我在你后面。”
春好立刻回头,她看见熟悉的面庞,眼睛亮起来,心才落定下去。
她下意识紧紧靠近他半步,小声叽咕:“我刚一抬头,就没看见你了。这里好大……我都有点找不着北。”
她说,“我没有手机,我怕我跟丢你了。”
“不会。”秦在水说,“我带你来,你丢不了。”
春好心脏一揪,用力点头:“嗯!”
她仍不敢和他对视太久。她眼睛往下,看见他扎在裤子里、在腰腹处略显宽松的衬衫,“我、我可以抓着你的衣服吗?”
她知道自己这个要求很奇怪,但……
春好甚至伸手,比了半个指甲盖的大小:“就抓一点点。”
她只是怕再一抬头,他又不见了。
秦在水瞥眼她那一点点的“指甲盖”,没有说话。
“那算啦。我……”春好有些尴尬,也觉得自己很无厘头。
她把书包肩带往上扶了点,准备闷头往前走。
秦在水却再次伸手。
他虚虚攥住她手腕,重新牵着她走进拥挤的人群里:“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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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一鸣已经把编织袋拿上了车。
等了一会儿,秦在水和春好一高一矮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
他下车来开门,司机也下来了。
到了北京,司机的派头也更专业,灰色马甲衬衫,耳朵上挂着专用的蓝牙耳机。
秦在水松开春好的手臂,看她一眼:“上车。”
春好嗡嗡:“噢。”
蒋一鸣给她拉开车门,她赶紧爬了上去。
蒋一鸣看见她鼻尖的汗珠,奇怪地阖上车门:“机场很热吗?怎么满头大汗的?”
春好听见了,耳根变红:“……”
其实最开始他牵上她的时候,她还没觉得有什么。
可慢慢,两人衣衫摩挲,她心底又鼓动出另一种喜悦与疼痛。
春好知道,这是心跳在撞击肋骨。
身边,秦在水坐进来。
她赶紧将鼻尖的汗抹掉,装作一切正常。
秦在水也没多言,他一坐上车,仿佛骤然变了一个人。
前面蒋一鸣也打开平板开始确认后几日的行程。
车辆随着车流驶出停车场。
安静的车厢里,蒋一鸣一直在汇报工作。
春好简单听了下,只听懂一些“出席”“会议”“报价”等词语。
她看眼秦在水,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全神贯注的,甚至有些严肃,时不时打断蒋一鸣,给予答复或者批准。
她望向窗外。天桥在头顶掠过,粉紫色的彩霞凝聚在西边,街灯明亮,树影清澈,一切都很崭新。
她到北京了呢。
这个她寄了三年信,又等了三年信的地方。
这个她心心念念的,有他在的地方。
春好直起身趴在车窗上,她认真看外面每一幢大楼,每一个路牌。
红灯停住,短暂地安静少许。
蒋一鸣往后询问:“秦总,老宅的阿姨打来电话,老爷子让您今晚回去一趟。明日集团和扶贫办一起开试点工作会,老爷子有话要交代您。”
秦在水:“行。”
“阿姨问需要备菜吗?”
“不必。我回去坐会儿就走。”
蒋一鸣转达完毕,挂了电话。
秦在水还想着事儿,他从一旁拿出矿泉水拧开,余光微闪,察觉到身边人的安静。
这一路从机场出来,她安分得有些过头了。差点让他忘记还有这么一小孩儿在车上。
秦在水喝口水,瞧向她。
春好还满心扑在窗上,她微张着嘴,眼里光芒闪闪,看得很是痴迷。
夏日的树木高而茂密,城市的余晖就这么洒在她身上。
玻璃并没阖上,风断断续续吹起她齐脖的短发。
秦在水出声:“发什么呆呢?”
她眸子里还有夕阳,闻言回头,坐回车厢的阴影里。
“这里的树都好大啊。”
她说着,还挪了挪屁股,有些兴奋。
“北京老树多,很多都上百年了。”前面蒋一鸣说,“最晚都建国后七八十年代种的,也有几十年了。”
“哇!”春好感叹,“难怪这么好看。”
秦在水知道她今天一路都失魂落魄的,他虽不清楚具体原因,但估摸是和感情有关。
本以为她这一天都要低沉下去,可转眼看见好风景,她又恢复雀跃的模样。
秦在水牵牵嘴角,他又拿了瓶矿泉水,拧松瓶盖递到她手里。
春好立刻接过:“谢谢。”
她舔舔嘴唇,仰头咕咚咕咚喝掉一半。她飞机上睡了一路,都没补充水分。
她说:“西村山上的树就没有这么大,很多都被村里人砍了拿去烧。”
她有些遗憾地抿抿唇。
秦在水:“现在环境保护管得严,砍不了了。”
他说,“等你什么时候再回去,山头上的树也长得很好了。”
春好不信:“西村的人才不管政府那些规定呢。他们无法无天惯了。”
“乱砍乱伐得蹲局子的。”秦在水松泛下身体,“砍了就进去。没什么好说的。”
“真的?那还挺好的。”她一笑。
春好又看眼窗外大片的绿树,这时太阳已经落了,天空干净而灰蓝,另一头,一抹月亮浅白浅白的。
她其实很喜欢西村的山水树木,那时候妈妈还在,一切还有归处;即便她不喜欢那些村民,不喜欢那个暴戾懒惰的父亲。
但那里的景色确是好看的。
“以前,村伯伯教我背唐诗,我割草的时候,就会背给那些树听。”春好说,“还有其他小孩儿笑我,说我是宝气*,和树说话。”
“宝气?”秦在水记得这个方言,“说你蠢?”
“对呀。”
“那你怎么回?”
春好眼睛一瞪:“我才不回他们,我直接撕掉他们的嘴。”
车厢里响起轻笑。是前面蒋一鸣。
他立马从后视镜里澄清:“不是,我没笑你,我在看别的。”
春好:“……”
她又看向秦在水,他嘴角微动,似乎也在笑。
春好皱眉:“你也笑我。”
秦在水眉梢一扬,清清嗓子,“没。我什么时候笑过你?”
她一脸怀疑。
秦在水笑归笑,但想起白天那光荣榜上她的“事迹”,还是提了一嘴:“以后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可以,在别人面前就别说了。”
春好却道:“你不懂。这话就是要当人面说才管用。”
秦在水没接腔,只幽幽看着她,带了些训诫的意味。
她有些怵,嘀咕着“噢”一句,消停下去了。
但大概心里还不服气,腮帮鼓老高。
秦在水:“……”
他没管她了,看向自己这边的窗外,却忽而想起几年前国旗下拿锄头砸人的小姑娘。
这一年又一年,到底是有些变化的。
他食指敲着扶手,还是没忍住,无声地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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