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昏沉如墨,四壁冷气蔓延,发霉腐臭的味道不断从砖缝里沁出。
姜慕蜷缩在墙角,浑身衣衫早已浸湿,湿答答地粘在身上。自昨夜被带到这里,她便在这无光的冷屋里度过了一整夜。
起初屋里还有其他被带到此处的御膳房宫女们。大家不明所以,只知道贵妃有令不得离开,只能瑟缩着挤作一团,等待发落。
直到脚步声在门外响起。
一名瘦长脸的掌事姑子走了进来,在昏暗光晕下面容更显狠戾。她身旁小太监高举着火把,火光映照在墙上摇曳不止,如数十支展翅欲飞的鸟儿。
姜慕才恍然,原来先前她们好端端的被这太监唤去回盘,不过是为了将她们从大厨手底下叫出来的借口罢了。
小太监拉长细声,只道宫中的御宴出了事,竟有人胆敢在给太后的甜点里加了药粉。
四处皆静。
更有胆小的宫女忍不住瑟瑟发抖,低声呜咽起来。
谋逆犯上,这可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那掌事姑子来势汹汹,几番盘问宫女们无果后,便敲打着手里的鞭杖在屋内踱步,神情狠锐。更在听了小太监耳语后,神色陡然一变,阴森的目光穿过众人,直直落在了人群中姜慕的身上。
姜慕抬眸,刚好对上那道凶狠的眼神,心底乍然一沉。
一道点心从选料到装盘,皆有多双眼睛过目,她一个烧火丫头,不过是末了替大厨熄了焰,起锅收汁罢了。
可樱桃毕罗里被人掺了毫不相关的毒物,不仅是故意为之,此人更需通晓药理。可遍寻整个御膳房,都难得找出一两个识字的。
小太监又忍不住添了一句,说来时已从和姜慕同屋住的人口中得知,“姜慕在闲暇时常自己配药汁敷药,分明是通晓药性的。”
霎时,多道目光汇集到一处,紧紧地盯着姜慕。
方才还惊吓不已的宫女们如今眼神皆变了,不仅满是希冀,还夹杂着“竟然是她”的震惊和恍然——
只要姜慕能认下这一切,此事便算了了!
不过是个哑巴罢了,无法说话,又有何用?来做这替罪羊简直是再好不过。再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此事便不是她干的呢!
姜慕指尖轻颤着攥紧了衣角。从没做过的事,她又如何能认?
细密的冷汗不断从额前沁出,她张开双唇,不住地摇着头,用尽全力却终究只能发出“啊……啊”的低声。
她是个哑巴。
自九岁那碗汤药起,寻常的说话对她而言便成了再难不过的事。久而久之,也只能学会将所有的难过和委屈吞进肚子里,做角落里那个最沉默的人。
哪怕,哪怕后来她已经可以勉强说话了……
可一旦紧张无助时,她便恍惚又回到了九岁那年,那样如海潮般涌来的恐惧和害怕将她彻底吞没,再无法喘息。
……记忆里的那夜,四下一片血光。她无处可逃,拼命挣扎着喊着“不要”,可下巴却被人紧攥着,被迫扬起头,那碗比胆汁还要苦的汤药还是被尽数灌进她的口中……
那样彻骨铭心的苦味,伴随她至今,从此以后无论再吃多少甜味,那都是她此生再也无法忘记的味道……
恍惚间,却是一个清脆利落的巴掌将姜慕拽回现实。
“啪——”
耳边顿时“嗡嗡”作响,轰鸣一片。脸庞更是高高肿起。
她什么都听不清楚了。
“大胆奴才!竟敢起了这般腌臢的心思!”
那掌事姑子打完还不解气,不由分说便将姜慕一把从人群中拽了出来。
她一个踉跄,险些跌坐在地上。
小太监谄媚而又松了口气似的笑着:
“姑姑英明。这下可好,人找出来了,咱家也能向贵妃娘娘交差了。”
其余的宫女们又惊又怕,纷纷向后缩着。
付阿梦在人群中抹了把眼泪,哭着嘤嘤道:
“公公,作恶之人既已找出,这下可好放咱们回去了吧。厨房里还等着干活呢……”
今夜自然不可再出任何岔子。宫宴眼下虽已进入尾声,到底先前来时,贵妃特意交代了万万不得声张。小太监又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姜慕,却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得厌烦地摆了摆手,放其余的宫人先行离开。
忍冬忍不住偷偷看向姜慕,已是害怕极了。她刚想上前求情,却又见那掌事姑子挥舞着手中鞭杖“咻咻”声起,落在墙上一道又一道狭长的阴影。再不敢耽搁,只得随着人群退下。临走前还因多看了姜慕一眼而被太监恶狠狠地推搡了一把。
迎接姜慕的,却是一阵狂风暴雨般的锉磨。
到了后来,连那姑子手也累了,只是看着那张满是血污却又隐隐透着不甘和清冷的脸庞满是厌烦。几个人擒住姜慕,令她动弹不得,更是逼着她在一张密密麻麻的纸上按了手印。
这些人便扬长而去,再也没有回来。
昏暗中,时间再无法分辨。
姜慕又乏又痛,早已没了力气。
困顿间,她流着眼泪,好似又回到了那个曾无数次出现的梦境。那个单是让她想起,便满心抗拒,畏怕,忍不住浑身颤抖的地方——
捏着她下巴的人手上长满了老茧,硌得她生疼。那双眼睛通红,泪光闪烁着看着她,除了满是不容抗拒的坚决,更有无尽的心酸和无奈。
“阿慕……知道太多对你无利……”
“喝下去,只有将这秘密永远地烂在肚子里……我的阿慕才能活着……”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她的爹爹。
火关连天,茅屋尽毁。
平日父女俩上山辛辛苦苦采回来的草药被尽数打翻,在滚滚浓烟中散发着刺鼻的药味。
她被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推出门外。只能不顾一切地向前跑,跌倒了再爬起来,再顾不得脚上被石子划破的痛楚,只能沿着前方那条河流不停歇的跑去。
渐渐地,她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了。
听不到耳边的草木梭梭,听不到远处身后爹爹在火里唤着她的名字……
她什么都听不到了,耳边已是一切安谧,连风都静止。可她却再也没有家了。
……
姜慕是被一片刺眼的煞白骤然惊醒的。
她伏在草垫上,眼前一阵阵发白,好一会儿才能勉强适应门前的光亮。
只见屋门骤开,初晨的阳光直直落进来,照得无数尘埃四处飞散。
门前立着一位黛紫色宫装妆容凌利的女子,发簪高挽,面容雪白,看其服制倒像是贵妃身边的掌事大宫女。
她居高临下地睨了姜慕一眼,转头看向身边的姑子,那是昨夜无比凶煞的脸庞,如今却只敢讪讪笑着。
宫女鼻子里轻哼一声:
“姑子当真好本事,竟给咱们找了个不能言语的丫头滥竽充数,还害得贵妃娘娘被圣上斥责,你可是何居心!”
掌事姑子不敢声辩,只能连忙跪下,颤抖求饶:
“妙宁姑姑,奴才不敢。只是昨夜审讯时确实只有这个丫头有些嫌疑……”
唤做妙宁的宫女打断了那姑子的话,只是冷笑不已。
“如此擅自主张,当真是狗胆包天,留着又有何用?”话音未落,她身后便有两个太监低着头走上前来,将那不断求饶的姑子拖了下去。
妙宁又垂眸看向草垛上的姜慕。
肮脏,狼狈。这样一个无用而卑微的宫女,娘娘不过是按例行事回禀罢了,皇上又为何要如此动怒,责备娘娘?
她凌厉的眉峰微微蹙起,既鄙夷又冷漠地吩咐身边人:
“既然娘娘怜悯。便带她下去换洗干净,再收拾东西,好生送出宫罢。”
姜慕垂着头,身子却细微地轻轻一颤。
.
三日后,天光淡白,晴空泠冽。
城西光善寺内晨钟刚响,在寂空中回荡着余韵。
层林掩映间,善男信女三三两两拾阶而上。人群中,姜慕一身素旧青布襦裙,腰身单薄,因伤势未愈,每踏一步都牵动伤痛,只能吃力扶栏向上走着。
依大昱宫中旧例,凡宫人意外得赦免祸出宫者,皆需前往广善寺谢恩,此为“放恩”。寺门高持,红漆斑驳,累年风雨侵蚀下更显肃穆,远处依稀传来僧人诵经和木鱼敲动的声响。
待她终于行至殿内,霎那间只觉恍惚。
四周香烟缭绕,眼前那尊泥金佛像高大非常,慈眉低目,落下满地沉静的金光。一切竟像做梦一般。
怎么这般突然,便被放出宫了呢?
姜慕跪在蒲团上,额头抵地,只觉这几月的境遇,竟像一场令她沉沦挣扎的梦。
分明几日前,她还遍体鳞伤,还以为此生便已到了尽头。
眼角的泪珠滚烫地涌了出来,再也止不住。虽不知是福是祸,可她如今已是自由身。再不用回到那狭小逼仄的火房,再不用看人眼色行事,受尽欺辱——
姜慕只觉夙愿已尽,又深深俯首。
寒意自地面传来,满腔堆积的孤单和压抑再无处安放,同数月前孤苦伶仃被带进宫一般,她终究仍是孤身一人。
她闭着眼睛,双唇轻颤着,却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半晌才终于断断续续道:
“佛祖在上……小女凡心已尽……所求所愿,不过铭谢天恩……”
她不知匐了多久,身边的蒲团上先后来了很多前来祈福请安的人。有人向佛祖求财,有人因要远行,向佛祖求一道平安符。还有人好不容易有孕,特意来向佛祖道喜还愿。
后来,这些人皆陆续散去。殿内重归空寂。
姜慕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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