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寇维再次踏入江州府的书房时，气氛比下午更加凝重。
崔元灏坐在书案前，肩头隐约可见白色绷带的轮廓，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常，案上公文堆积，旁边放着的食盒还未曾打开。
环顾四周后，又落在静立一旁的沈徽身上，他如同隐藏在深水的礁石，毫不起眼。
“大人，何姑娘到了。”寇维禀报后便退至一旁。
何余看着那食盒，肚子恰在此时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在这片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她揉了揉空瘪的胃，抬眼看向书案后的崔元灏，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崔大人，您怎么还没吃饭？事儿再急也得填饱肚子啊。”她顿了顿，诚实地补充，“我饿了。”
崔元灏正准备开口的话语被她这直愣愣的一句堵了回去，他明显怔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这样的开场。
他看着何余那副理直气壮喊饿的模样，苍白的脸上掠过无奈的神情，“是本官疏忽了，要不你……”
“我不要，我要吃热的。”
她看着他落在食盒上的目光就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她那么老远赶到江州府，舍下热乎的饭站着这里，怎么能吃别人不要的冷饭。
不行，坚决不可以。
崔元灏：“何余，不要得寸进尺。”
她摸了摸咕咕作响的肚子，无辜地看向崔元灏，“大人，这怎么能叫得寸进尺，民以食为天，俗话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她眨眨眼，喋喋不休道，“再说了，是您急吼吼把我从饭桌边拽来的，总得管顿热乎的吧。”
“冷饭那是喂阿黄的……”
最后几个字含在嘴里，但足以让人听清。
崔元灏按了按隐隐作痛的额角，觉得胸口的疼都快被这头疼压过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终究是对身旁的寇维摆了摆手，声音里带着疲惫。
“……去，让厨下给她弄碗热汤面来。”
听到要给她煮热汤面，何余眸子瞬时亮了，嘴角刚翘又赶紧抿住，装出几分矜持，眼神却藏不住雀跃，忙小声补了句。
“多加肉。”
崔元灏将她的模样看得分明，按额的手顿了顿，终是无奈闭眼，对正要退下的寇维低声添了句。
“听她的。”
何余欣喜的鼓掌。
也不知道和她妈比起来味道怎么样，她妈煮的面是真的好吃，汤底清亮，浇头尤其绝，肉酱里掺了香菇丁，炖得酥烂，连葱花都撒得恰到好处。
这辈子怕是没机会吃了。
从前总觉得日子长着呢，有的是时间。
总把那碗面往后排，心里还嘀咕：反正随时都能吃，也没什么特别的。
如今再也闻不到那股面香，才懂有些错过，就是一生。
在她感概命运的不确定时，才恍然惊觉崔元灏答应的很痛快，立刻又警惕起来。
“要钱吗？”
崔元灏闻言，嘴角似乎抽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又因牵动伤口而忍住。
他看了何余片刻，才道，“府衙还不差你这一顿饭。”
“那就好。”她长舒口气，走到旁边椅子坐下，耐心等着。
书房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烛火摇曳，她偷偷打量崔元灏，他正垂眸看着案上的卷宗，眉心微蹙，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确实比下午见时更显憔悴。
她伸手戳了戳一动不动的沈徽，“你知道崔元灏喊我来干什么吗？”
总不能是来看他工作。
好将他负伤仍坚守岗位的敬业形象传播出去。
轻伤不下火线，真不愧是江州的父母官。
沈徽的目光落在何余戳他胳膊的手指上，那眼神淡淡的，吓得她立刻缩回手。
“不知。”
“就知道问你也是白问。”
沈徽仿佛没听见她的抱怨，只是不动声色收回视线。
她觉得无趣，目光在书房里巡视，最后又落回沈徽身上。
他站的位置很巧妙，既能随时响应崔元灏的需求，又恰好处于门窗光线交汇的阴影处，不那么引人注目。
这般近乎本能的低调，再次勾起了她心里的怪异感。
她忍不住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问道，“哎，沈徽，你整天这么站着，累不累啊。”
沈徽沉声，“还好。”
男主话实在太太太少了。
本来是想结合书中剧情对他进行整体剖析，但奈何人设大改，根本对不上一点。
她与沈徽接触也算不少了，原先她以为与男主关系也是不错，但回过头又想想这好像只是她觉得。
沈徽看上去很沉静，各个方面不显山不露水。
表现出来的任何东西甚至可以用平庸来形容。
这样的寻常之人崔元灏为什么会留在江州府。
她来的路上旁敲侧击问过寇维，他说沈徽字写得很好看。
在这文牍往来，笔墨为重的府衙之中，一手好字确实能成为立足的资本，但仅凭这个，就能让崔元灏如此另眼相看，甚至带伤议事时也允其随侍在侧吗？
她想起书中那个惊才绝艳男主，性格虽大变，但那深藏不露的内核，或许从未改变，只是表现的方式截然不同了从皎皎明月变成了深潜的暗流。
这时，书房门被敲响，寇维端着托盘走进来，上面放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汤面，肉香扑鼻。
“何姑娘，您的面。”
当即所有思绪全部散去，目光立刻被美食吸引，欢呼一声接过来。
“多谢多谢。”
她也不客气，端起碗就坐到一旁的矮桌边，拿起筷子搅了搅。
面条是手擀的，粗细均匀，汤底清亮，上面铺着厚厚的酱牛肉和翠绿的葱花，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
她吹了吹热气，吸溜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
“嗯，味道不错。”
吃了几口，沈徽的目光似乎若有若无地扫过她手里的面。
她抬头看他，沈徽却已移开视线，仿佛刚才只是她的错觉。
何余眼珠转了转，起个念头，她夹起一筷子面条，朝着沈徽的方向，悄悄问道，“喂，沈徽，你吃不吃？分你点？看着还挺多的。”
“不用。”
“上官没吃，你们肯定也没吃。”
“你倒是善心，顾好自己。”沈徽没回，倒是崔元灏先行开口，他向后一靠，静静看着，又继续道，“方才属你喊的最响，此刻还有闲心管旁人饿不饿。”
她捧着面碗，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狡黠，“大人这话说的，我这不是既顾好了自己，又顺带关怀一下朋友么。”
“收起你那多余的关怀。”
“啧啧。”她吃面动作一顿，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原著里好的要死要活的。
书房内一时只剩下她吃面的细微声响，以及崔元灏偶尔翻动卷宗的沙沙声。
一碗面下肚，浑身都暖和起来，她刚放下碗，满足地叹口气，书案后的崔元灏也终于放下手中的卷宗，抬起头。
“吃完了？”他看向何余，“那便说正事吧。”
何余立刻坐直身体，擦了擦嘴，“大人请讲。”
崔元灏的目光落在何余身上，开门见山。
“那个女车夫，嘴硬得很，用了刑也不肯吐露半分主使和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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