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的第一场雪。
越下越烈,越下越密。
浩浩荡荡覆盖整个玉京城。
众人起先对于初雪的兴奋很快就变成了恐惧。
各地的雪灾情况接连上奏,皇帝当机立断从国库拨款赈灾,所有官员除特殊情况,皆以救灾为首要工作。
谢庭钰原是从大理寺抽调前往受灾地帮忙,预计十日后就回大理寺继续办公。
待到第七日时,他就发现有人胆大包天一口气贪了三千两赈灾银,直接导致没能及时得到救援的六户人家一夜冻死。
安置尸体时,他看到其中有个姑娘的脸与棠惊雨有五分相似。
第一眼以为就是她时,他即时头脑发晕到需要扶着泥墙才能站稳,等到第二眼确认不是她时,他才庆幸地松了一口气。
随后又望着这些原本可以活下来的百姓,他心底一片哀凉。
他在官场向来八面玲珑,像一条滑腻的泥鳅一样让人既嫉恨又抓不到错处。
但这一回,他不再管这个官那个将,遇到贪赃祸民的情况,绝不手软,丝毫不理会你背后的人是谁,抓到后要么吊城门示众,要么直接一刀砍了。
雷霆手腕之下,底下的人不敢再有歪心思。
彼时他只是想着,不要再有那六户人家的惨剧发生,更不想在漫天雪地里翻到棠惊雨冻死的尸体。
他领着手下的人辗转受灾地,从年前一路忙到开年,就连除夕那晚,都是与前来赈灾的同僚一道围在篝火前吃碗热汤素菜饺,就当是过年了。
他日日祈祷,祈祷那位散落天涯的故人,能受此绵荫庇护,在这场罕见的滔天雪灾中幸存。
又一年春。雪过天霁。
各地的灾情已然过去,百废待兴,上至官府下至民众都在忙着旧地重建。
而玉京的朝堂,却翻涌着一场针对个人的“暴风雪”。
一众对谢庭钰积恨已久官员摩拳擦掌,就等着今日对谢庭钰秋后算账。
他们大肆批判谢大人违纪越权,对官员动用私刑,目无王法,好大喜功等一众罪名。
为谢大人说话的,也有几位明事理的官员,其中就有李正卿——他太清楚这位左少卿都吃了什么苦,遭了什么罪。
可惜最能为谢大人说话的,都还在受灾地帮衬着。
宣政殿吵吵囔囔,贾丞相、戚国公静立于其中,仿佛那些吵闹与他们无关一样。
而同在朝上的赵英祯、柳世宗与姜子良,一样寂静无声。
只不过三人安静,与另外两位掌权者的安静,意义大有不同。
“好了!”
皇帝被吵得脑袋嗡嗡疼,倏地站起来,怒而摔了弹劾谢庭钰的《联名奏疏》,站在高台上扫视一众红脸赤耳的朝官。
皇帝思考几息后,扬手一指未曾开口的赵英祯,说:“英祯,你来说。”
赵英祯走到中道上,声音响彻整个沉寂的殿堂:“如诸位大臣所言,左少卿确有过失,理应受罚。但念其救灾有功,将功抵过后,应受鞭刑十鞭,罚俸一年,停职俩月。”
这跟众大臣要求的革职、流放、抄家等这类重刑比起来实在太轻,熙攘声正要再起时,赵英祯又扬声问:“左少卿以为如何?”
这时一位穿着紫色官服的男子行至中道,拱手作揖,对高台之上的皇帝说:“臣无异议。”
一片压低声量的哗然。
连面无波澜的贾丞相、戚国公都露出略微震惊的表情。
往日风华正茂的谢左少卿,如今憔悴得叫人不敢认,尤其脸上皲裂的皮肤和一双冻得赤红的手,实在触目惊心。
他如今这副模样,与其他面色红润的大臣相比,简直是完美回应了李正卿方才那句震耳发聩的话——你们在除夕夜吃香喝辣,他还远在灵州连片肉都吃不上!
他们压根就没认出谢庭钰,都以为他今日没来上朝,才敢如此大放厥词,肆意诋毁。
如今人一亮相,不少先前被他磋磨过的大臣都咽了咽口水,嚣张的气焰都去了大半。
皇帝转过身,隐怒逼视方才振振有词的大臣们,说:“鞭刑就不必了。罚俸一年,停职俩月这个惩戒,众爱卿可有异议?”
当下情形,谁还敢有异议。
一场轰轰烈烈的“暴风雪”就此平息。
*
谢府,水榭小宴。
“这招以退为进太狠了。”柳世宗叹道。
“可不是?听到鞭刑十鞭的时候,我那冷汗都下来了。”姜子良拍拍心口,看向赵英祯,“你是真不怕皇上点头同意?”
赵英祯饮了一杯春酒,搁下酒盏笑道:“要不说谢兄聪明,知道救灾时只提皇恩浩荡,半点不言自己功绩,让父皇在民间的声望更盛。再一比对灾民模样的他跟刚过完年吃得圆润的诸位大臣,哪个下得去这种狠手?”
“那也是险。”柳世宗垂着嘴角,叹然地饮尽盏中酒,“十鞭要是真罚下来,这会儿都怕是在底下喝孟婆汤了。”
谢庭钰在府里休养了几日,精气神已经好了不少,闻言笑叹一句:“富贵险中求。”
柳世宗:“哪来的富贵?罚俸又停职,一条小命都快搭了进去。”
赵英祯却说:“怕甚?咱们这位左少卿‘好大喜功’,还愁往后没有赏赐?”
此言一出,四人举杯齐笑。
隔日,皇宫那边就寻了一个“好好养伤”的理由,派李公公亲自到谢府送去成箱成箱的天灵地宝。
再后来皇帝招谢庭钰入宫,总是寻这儿的理由,那儿的借口,御赐他许多金银珠宝。不过这都是后话了,此处按下不表。
一日,贾文萱携二哥贾文菡前来谢府探望。
贾文萱虽听说谢大人受伤,却没想到眼前的人如此憔悴,心疼到情不自禁地落了两滴泪。
谢庭钰连忙拿起一方绸帕递过去。“三小姐莫哭,我一点儿事没有。”
贾文菡适时接过他递来的绸帕,塞到妹妹手里,打趣道:“女大不中留。也没见你何曾对哥哥如此心疼过。”
贾文萱接过绸帕擦泪。“哥哥这话说着好笑,你和大哥哥何时重伤过。”
谢庭钰出来打圆场:“这壶碎玉春昨日才从海棠树下挖出来,味甜香清,想邀二位与我同饮,庆祝雪过天晴。”
贾文萱破涕而笑,夺过他手上的白玉壶,说:“你的手还伤着,我来斟酒。”
谢庭钰并不推辞:“多谢。”
见妹妹先给对方斟酒,贾文菡冷哼一声:“在家倒不见你这般殷勤。”
贾文萱扭头不理二哥。
三人举杯喝过一轮。
贾文萱笑吟吟地看向谢庭钰,问他:“这酒味道如何?”
主人家的酒,客人却问主人酒的味道如何,问的当然不是酒,而是这位客人专门为主人倒的这一杯酒。
谢庭钰笑:“宛如天宫瑶池宴里的琼浆玉露,千杯万杯都比不上刚才那一杯。”
贾文萱登时开心得合不拢嘴,然后问旁边的哥哥:“妹妹方才给哥哥倒的那一杯酒,味道如何?”
贾文菡故作冷漠道:“没品出来。妹妹再倒一杯我尝尝。”
贾文萱:“不要!”
回贾府时,贾文萱悄声问贾文菡,谢庭钰的府上有没有豢养妾侍家妓?
贾文菡调查过他几回,都没有查到他私德有亏的线索,今日前来探望,又请他引路在谢府游玩一圈,别说妾侍家妓,连寻常府邸里会养着的舞姬歌女都没有。
贾文萱高兴地握着二哥的手臂晃来晃去,更是不解地问:“那为何你们总是不同意我与他的婚事?这么多郎君里,我最喜欢的就是他。”
哪里是他们贾家人不同意,只是这位光风霁月的谢大人无心入赘贾家,更无意加入我派麾下。
方才贾文菡又对谢庭钰旁敲侧击,他却态度模糊,只言一切都是为了百姓。
贾文萱还不知朝堂发生了什么事情,故此贾文菡只说:“婚姻大事,岂能简单了事?况且他对那定国公府的宋小姐,不也青睐有加?我看此人品性有疑,还得再观察。”
“那是宋元仪非要凑上来的!谢庭钰又没有氏族撑腰,哪来的胆子对那些千金无礼?等入了贾家就不同了。”
妹妹天真烂漫,做哥哥也不想挑明,抬手拍拍她的手背,安抚道:“你的婚姻大事不仅牵扯你的幸福,更牵扯着家族利益,多观察几日总没错。他若真心待你,等一等又何妨。”
贾文萱想了想,嘟着嘴乖顺道:“知道了。”
贾家兄妹才来探访,次日大理寺司直黎堂真与宋元仪相伴,一道来谢府探望。
多亏了黎堂真,宋元仪知道更多内情。
二人一见到谢庭钰就哭。
宋元仪捏着绸帕,一边说着“世道多艰,贤人总受小人累”,一边呜呜哀泣。
黎堂真叫着“他们要是嫉妒大人功劳多,怎么不见他们亲自去救灾”之类的言语,捶胸恸哭。
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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