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若是年少时的萧闻山，听到江随舟此番话，定要绷着一张冷峻的模样，驳他‘不必’两字。
可眼下这个看似沉稳可靠的人，不仅未反驳，还颇为依赖地朝着他道谢：“多谢萧公子。”
江随舟哑然，纵然记起的记忆越来越多，这段时日相处下来，他反倒拿捏不准萧闻山的性子了，他师弟似乎变了一些，似乎更会藏匿心中所想，让人看不透、摸不清。
譬如分明早认出他，自始自终却称他萧公子这三字，仿佛在告诉他，萧闻山绝不会承认自己身份这种事情一样。
他十四五岁进的宁安，年近十六把萧闻山带回去的，相处数年，直至萧闻山及冠，距离竟越来越远。
江随舟忽地有些挤不出笑，若非他恢复些许记忆，怕是连师哥师弟这个身份，也会永久藏于萧闻山心中。
就像那只白猫一样，说好两人一同取个名字，可自从那日宅院回去后，萧闻山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模样看着更加冷冽，更为不好接触。
更为详细的他记不太清，只知这人每次见他宛若躲仇人般躲着他。
原以为萧闻山只是口是心非、外冷内热罢了，可那时见他这番模样，江随舟心也不是石头做的，一怒之下，未和萧闻山商量，给那白猫取了名——小六。
萧闻山得知后并没有多说什么，直至写上弟子册，从始自终揪不出一丝落寞的神情。
他不知那样情况过了多久，在两人重归于好后，萧闻山对他有求必应的态度更为甚之，一下将他的微起的怒火扑灭了。
而生死之后，他师弟甚至不屑于伪装一下模样，相认于否对他而言根本不重要。
江随舟不知道他身上的因果怨是何由来，亦不知为何两人会存于世间，他所做、所知、所想、所历…江随舟通通不知。
或许在萧闻山眼里，他和旁的师兄弟没什么区别。
只是，江随舟如今生不出半点儿怨他的念头，甚至有些心慌，只因萧闻山身上越加浓重的因果怨。
他余光一改不改地跟着他师弟，萧闻山却淡定从容地将体内无意中溢出的怨气压下，好似真的不是什么大事一样。
两人隔着一张木桌，视线相交，各怀心思。
江随舟无法得知他师弟到底背负着什么，同样萧闻山也并不知道他师哥多在乎他。
萧闻山先一步收回视线，察觉灵袋中的异响，转而又问道：“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如何？江随舟目光挪向被顺来的灵袋，冲那里一扬：“去找余下部分。”
他总觉得，破阵而出时，那假扮成晏琛一闪而过的人，同布置怨阵之人，并非一人。
幕后之人如此谨慎，必是不想被人认出，或当下还不能被认出，因而那人定不会冒着身份败露的风险，只为看他一眼。
或许那人并无恶意，但大抵同他有些关系。
乱想之际，面前的萧闻山轻敲两下桌子，拉回他的注意，认真地看着他：“你今日总盯着我走神。”
江随舟失笑，闭口不答走神的缘故，笑道：“在想它指的何处。”
萧闻山眨了几下眼，没有追问，跟着他的视线，停在阵法内张牙舞爪的怨气。
他道：“那个方位，应该是宁安。”
宁安，宁安。
江随舟心中默念几遍，将那些繁扰的情绪压下，放下木筷道：“一起吗？萧闻山。”
他没有在喊萧兄，也没有先前那般生疏，好似下定什么决心一般，如从前那般唤了他师弟的名字。
然而萧闻山稳若泰山，神色不变答道：“自然可以，萧公子。”
江随舟：“……”
他心情无端落下，嘴角下压，紧紧盯住萧闻山收拾桌筷的身影，包括…从遇见以来，萧闻山一直背着的东西。
他心里一跳，缀在其后问道：“萧闻山，你这背的到底是何物？整日背不觉麻烦吗？”
这还是江随舟初次端详此物，形长而细，平平无奇，他师弟却用阵法的布裹着它，整日当作包袱一样背在身上，鲜少拿下。
江随舟内心油然而生一种熟悉感，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萧闻山不紧不慢地擦了下手，回头看着他，解释：“护身之法，压制因果怨，不可拿下。”
此话透出的太多隐秘，江随舟脚步一顿，险些撞到萧闻山。
他几番欲言又止，最终干巴巴说了句：“那你可要小心保管。”
萧闻山轻轻看他一眼，眼底似乎带了些道不清的情绪，好似如释重负。再转身时，唇边带着笑意：“自会如此。”
-
自宁安覆灭以来，山上山下通行道路难了许多，许是过了太久，先前理出的那条整洁容易的石道，如今已被流年磨成了蚕丛鸟道。
两人并没有直接飞上去，反而有些麻烦，江随舟在前方用灵力清出了一条路。换言之，是江随舟不想。
虽佩剑不在，以他的本领，怕是一枝枯枝都能带着人‘御剑’而飞。
但他不想，他自己也不知为何。
或许是他鲜少和萧闻山这般惬意地走着，如今得了机会，自是不会轻易放过。
这里不同于隐山层林不断，多的是杂乱无章的死枝和雾气，一道道像极了挣扎的手骨，挡在石道间，若是一不留神，恐怕会错将死物看做人手。
一路上连鸟叫声都没有，反而呕臭的尸腐气每隔一段路都会出现。
他模糊记得，这条路以前并非如此。
旧地重游，故人再见，江随舟思绪万千。
他眼睫轻动，干脆利落地将最后一段石道扫开，脚步一动，盖满厚厚尘气的石砖上便留下一个脚印，那些浮在空中的土尘没沾染两人半分。
江随舟看似马不停蹄地前往怨阵，实则余光偷偷觑着身后的萧闻山。
见人并无任何疲惫感，他步伐又快了些，给人驱尘的手上动作倒是没有缓慢半分。
直至两人来到残破不堪的仙门，只剩下了寥寥几笔刻有‘宁安’的残石。
也就是这时，灵袋内一直嗡响的祟物忽地没了动静。
江随舟有些诧异，正待他准备施加术法，将祟物放出之时，天上传来几道呵斥的声响，颇有厮杀之感。
他并没挪走，因为那几道声音，正是言子归同他师姐咬牙切齿的声音——
“我说为何总有股熟悉的灵力！你竟然又跟着我过来了！言子归，我看你是皮痒了！”
“师姐！师姐！别追着打了！段谌不禁吓！”
“你还知道他不禁吓！”
死寂一片的荒山中，硬生生被这几道嘹亮嗓音破开了些许生机。
江随舟拉着萧闻山施了道隐匿身形的术法，饶有兴致地抬头看天上有些混乱的场面。
身后萧闻山跟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又静静回来，接着站在江随舟身旁，脸上露出疲惫之态。
眼见身旁之人没有收回目光，萧闻山抿了下唇，虚弱地咳了几下。
江随舟猛然收回，扶住身旁的人，眼神挡不住的关切：“你如何？可是身上那因……”
他欲言又止，萧闻山却领到其意，缓缓摇头，模样矜持冷贵，回道：“只是有些累，并非它所致。”
江随舟松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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