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柔柯被绣娘们拉着,要她在此用完晚膳再回去,她不好拂她们的美意,便留下来。
桑林还很热,绣堂外搭了一个简易的灶台,大家忙忙碌碌生火烧饭,很快燃起青烟和饭菜香。
她第一次来,几个人自告奋勇要在她面前露一手,于是这家带的鸡蛋,那家地里刚冒尖的小青菜,自己做得腌菜,后山采的马齿苋,河里抓的螃蟹和小鱼......借着大锅这么一炒,七七八八的,居然凑出一场农家宴来。
露天的空地里,平时听课的条案被她们一一从绣堂搬出,两两一并,搭成了一张大桌。
盛菜的碗盘一看都是各家各户自己带过来的,什么样子的都有。
一个绣娘看着桌上的饭菜有些不好意思,将仅有的鱼肉和螃蟹往她面前推了推。
“饭菜粗陋,大人你将就吃。”
赵柔柯抱着碗,一时内心五味杂陈。
哪里粗陋,这些对于村民来说,是很好的菜,在村里,夏天就算有新鲜菜也是舍不得吃的,鱼和蟹也是一样,要腌起来。
因为他们要靠腌好的食物度过冬天。
吃完晚膳,她和胡青兰告别后骑着毛驴往回走时天已经渐渐黑了。胡氏在绣堂,阿七在蒋家村,
至于小花......她有两个月没来信了,不知现下情况如何。
当初她带小花来此,除了担心宋公明的人会找她,她待在京师有随时被发现的风险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她听说郴州此地有一秘术,即使舌头去了半截,只要嗓子不是先天发不出声,通过训练都可以发出声音。
这秘术被称为腹语。
她将小花送去时,那秘术高手见她摇头,说她嗓子虽还保留,可舌头去掉半截,训练难度实在太高,非常人能达到。
因为腹语并非是用腹部说话,而是通过舌头,嘴唇、牙齿、脸颊来塑造出类似于语言的音色。
舌头少了一截,很多的音便要依靠嘴唇、牙齿、脸颊来制造,难度极高,受训者所承受的痛苦也极大。
训练初期会伴随恶心、呕吐。咽喉会变得红肿、疼痛,甚至还有可能完全失声。训练时间漫长枯燥,会有无数次面对自己发出怪异噪音的心理折磨。
这对于受训人来说,无疑是□□和心灵的双重考验。
赵柔柯不是没有犹豫过,可小花很坚定。
那日她打着手势告诉她:
「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完全失声。可万一呢?」
「也许等到我能说话的那天,也该到了揭发他们罪行的时候。我想去。」
如今三个月过去,除了刚到时来了两封信,之后便再无音信。
她自然是希望小花能够撑过受训的。若能学会腹语,日后覆上面纱,与常人无异。
赵柔柯教她识字读书的时间大概有一年,在这段常常相处的日子里,她能察觉小花有种强烈的不配得感,她总是担心如今的生活转瞬即逝,甚至有次在葛藤的灵位前,说出自己曾轻生的想法。
若不是赵柔柯告诉她,她作为那场灾难的见证者,承担揭露这场血案的责任,她对未来是没有任何期望的。
她先天六指,从小遭受的非议就很多,又经历了那样的事。
待尘埃落定,真相大白后,她希望小花也能像其他姑娘一样,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赵柔柯思绪重重睡过去。
*
自那日吩咐阿七招募各地工匠后,许多人来应选,择优选中后,在湖边就地建窑制砖,正如火如荼进行。
朝廷这些派来清除水草的人,当时她申奏的期限是八个月,八个月之后,这些人走了,之后水草复长就是她自己的事了。她思来想去,与其自己冥思苦想,不如张榜出去,看民间是否有能人可解此忧。
可已经张榜小半月,来的人都是骗赏金的,没几个人有真本事。
这日赵柔柯刚将那些人打发走,后有下人又向她禀报有人前来献计,她有些不耐烦,让下人称她不在。
下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如实禀告:“此人称是您的故人,他有法子可解决大人眼下困境,分文不取。”
赵柔柯却是有些疑惑,郴州她第一次来,哪来的故人?更何况这人说分文不取……莫非真有法子。
“快快有请。”
她刚说完,又觉得不妥,整理了衣衫道:
“罢了。即刻引路,我去见他。”
到了前厅,只见到一人穿了身青衫,乌发以玉簪挽起。来人背对着她,宽袖上的银线昭示此人是个富贵之人。赵柔柯心道:难怪分文不取,这身衣裳怕顶得上两倍的赏银。
那人正看向前厅挂着的一副字,那副字不是什么大家的字,甚至就连纸也不是什么好纸。
那字和陆心棠和李思朝送她的画挂在一起,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
那是村民送来的,上面写着:「直如朱丝绳,清如玉壶冰」
做官之人,哪怕如那县尉齐德先一样,一开始也是“一片冰心在玉壶”。
赵柔柯目光从那字上掠过,不再想,只是看着那道背影,在脑中遍寻,想这号故人到底是谁。
寻找无果,她疑惑开口:“敢问阁下是?”
那人转过身来,朝她拱手,扬起眉毛,露出一个笑容:“赵大人。久仰大名。”
来人乌发高束,露出一张英气十足的脸庞来。
赵柔柯仔细打量,来人竟是江子妍。
不怪她未认出,自京师一别,她与江子妍已经三年未见。三年时间,此人和她在京师所见时的气质完全不同,从前她一副病弱之相,同人说话眼神总是回避,而今,她身量高了许多,面庞莹润了些许,变化最大的是她的眉眼。
有一股历经世事的沉稳,更多的是运筹帷幄。
她一直记得江子妍离开时的样子,那日也是穿了一身青衫,只不过料子远没有这样好。她独身一人牵着一匹毛驴,在无境书院门口跟说,她不想替他弟弟铺路而进书院,说她要回江南重拾祖父旧业,说她要做当年江家没能做到的事。
她离别前的那番话还言犹在耳——
“做官之人那么多,今日起高楼宴宾客,明日登高跌重摔得惨不忍睹,我没你们的志向与天赋,我想回江南小城了。”
“我爹当年没能做成的事,没准我能呢。”
书院其他人与她并不熟悉,退学之后更无人知道她的下落,若不是因她弟弟失踪的事在她退学后见过几面,她们也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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