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啸阑拿下她锤自己脑袋的手,用拇指蹭掉她脸颊上的泥巴,轻声说:“不是梦。”
脸颊传来他指腹的微热,是真的,不是梦。
啪嗒,手中握着的斗笠掉在树下草地上。
赵柔柯没来由一阵窘意,抬手想要理一理头发才发现满手泥巴。
她把双手并在一起搓了搓,垂下的长睫微颤:“平时......不是这副模样。”
说完她自己都愣了一下,其实这段时间在桑林她一直是这副模样,在大家面前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只是此刻,她觉得自己一定很丑。
周啸阑的确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她。
她身上穿的是不讲究款式,适合劳作的衣物。葛布做的黄色短衫,绿色的襦裙裤。一根臂绳将两只袖子束起,露出一双被晒得微微发红的小臂,顺着小臂往下,手掌以及浅浅的指甲里都是污泥。
脚上穿的是麻编草鞋,凸起的脚踝骨挂着一枚烂草叶,几根圆润的脚趾十分不安地动了动。
她黑了些,往日生宣似的白皙皮肤如今变成淡淡的麦色。盘起的乌发有些乱糟糟的,有一缕垂在右颊,秀挺鼻梁沁着细密的汗,眼尾处被蚊子叮了个红鼓鼓的包,看上去有些可怜。
唯有一双杏眼,平湖一般澄澈。
周啸阑想,他跑了两天两夜的马,也许就是为了赶来看这样一双眼的。
傍晚,天边晕起一抹霞色。四周静谧安宁,就连蝉鸣也停了,远处的桐叶湖倒映着湖边丛丛鸢尾花,偶尔送来一阵潮热的风。
这里同京师一点也不一样,两人都极有默契地没有开口打破此刻的温情。
可翠竹和青叶已经在远处四处寻找她了。
赵柔柯开口,说了见面后的第二句话:“是何时到的?”
“半个时辰前。”
赵柔柯看了一眼四周,周啸阑没有说谎,确实是半个时辰前到的,马儿就在不远处,未拴绳,累得趴卧在地休息。
从京师到这里路途遥远,他......
“只是公办路过此地来看看。”仿佛知道她内心疑惑似的,周啸阑接着说道。
赵柔柯说不清内心是什么滋味,只是有些空落落的怅然,面上却没什么情绪地点了点头。
她掩藏的这般好,可周啸阑还是捕捉到了她的失落,他长臂一展,将她脚踝那枚草叶摘下。赵柔柯心思还在他那句“路过”上转了又转,没察觉他的动作,差点从树杆上掉下来,周啸阑眼疾手快揽住她的腰坐稳,无奈叹了口气。
“你这般,倒真难让人联想起在土匪窝与三个土匪头拼刀子,后又一一将其制服押回的知县大人。”
赵柔柯先前的窘迫和刚刚的怅然因为他这句话瞬间消散不少,她好气又好笑,摇了摇头表示无言:“这等谣言到底是谁传出去的?”
“京师都在传。”周啸阑勾唇笑答。
赵柔柯扬了扬眉,一脸恍然大悟:“唔.....难怪就连思朝和心棠信上也是这般说起的。”
周啸阑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她俩最近脑袋都快两个大,尤其是那陆心棠......你可知韩时安?”
赵柔柯眯眼回忆,“一起御街巡游过,有些印象....”
“这二人倒像是前世修来的一对冤家......”
赵柔柯敏锐捕捉到他话里有话,一双耳朵唰的竖起来,“他二人如何了,你倒是说清楚些,信上怎地没提起.....”
信,信,信。又是信,就是没他的信。
周啸阑对着她期待的脸,本噙着笑意的嘴角蓦地收了,他不想说下去了。
赵柔柯内心虽有些失望却也没追问下去。他今日来此,并未提那场退婚,也并未追问她的不告而别,现下不知从哪找来一根长草,一边编草,一边聊起踏雪发/情,让邻府母猫怀了一窝小崽子,被人找上门要求负责的乌龙事......
赵柔柯在这情景之中生出错觉,其实他们二人之间并无任何隔阂,就只是短暂地分别了一段日子。
不知聊了多久,她听见呼喊声。
“大人——”
“表小姐——”
声音越来越近,有人来找她了。
赵柔柯手指在周啸阑刚刚编的蚱蜢的两根须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直到缠不上才停下。她看着被她弄得弯曲曲的两根须,又伸手捋直。
赵柔柯轻声道:“我该回去了。”
“好。”
“你何时走?”赵柔柯问。
“今晚。”
赵柔柯想了想,应该的,他本就是来此公办的。
直到风声划破沉默,赵柔柯忍不住抬眼看过去,周啸阑今日穿了一身烟青色宽袖圆领袍,腰间未配刀,却别了一把扇子。那扇骨有一处凹痕,她认得,是她当年去云雾山给他画的那把。
他两腿交叠,斜倚在她对面一根粗壮的树干上,绣了鹤羽暗纹的袍角垂在一边,他手枕着后脑勺,望向天边即将散尽的霞色,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说好,却又没有把她抱下去的打算。等了好一会儿,见他还是不动,她又想到那句“只是公办路过此地”,内心一阵气闷。
她看了看树下,还真有些高,内心忍不住骂了一句周啸阑这杀千刀的。她不愿意求他,便赌气两手撑着树杆子闭眼跳了下去。
没有想象之中的痛感,她睁开眼,整个身体趴在周啸阑身上,手下是紧实的肌肉,她的头贴在周啸阑的脖颈处。
耳边传来扑哧一声笑,赵柔柯知道他在笑自己不经逗,实在没忍住,一拳锤在他胸口上。
这人有时候.......怎么这般讨人嫌!
她有些气,不想理他,就这么撑着他爬起来。
刚爬起身又被周啸阑捏着手腕拽回去,下巴磕在他肩胛处,姿势比刚刚还要暧昧。明明比这更亲密的事都做过,眼下却有些无措。紧接着,唇上一热,周啸阑扶着她的下颌含住了她的唇,她牙关松动,他趁机而入,唇舌翻搅,这是个密不透气的吻。
顺着唇往下,他衔住了她颈侧的一片薄薄肌肤轻吮。
等到人声越传越近,赵柔柯有些慌,在他的臂膀又拧又掐,久久,周啸阑才终于将她放开。
双眼含雾,嘴唇红肿,颈侧红痕暧昧,周啸阑似乎很满意他的杰作。
“让那小子离你远点。”周啸阑的声音带着餍足后的喑哑。
赵柔柯撑起身,愤愤看着地上的男人,起身仍是不解气,又踢了他一脚,丢下一句“发癫”便向着人声跑去。
周啸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暮色之中,嘴角的笑意逐渐消散,随后食指勾起放在下唇吹了一个清亮的马哨。
马儿寻声而来,周啸阑从地上起身,翻身上马,尘土飞扬之中,一人一马渐行渐远。
*
赵柔柯醒来时已经巳时了,这几日忙得腰酸背痛,她草草吃了饭就往桐叶湖赶。
桐叶湖面积不算小,她算过,须得每日二十人,还得是水性好,力气大的青壮年连续不间断八个月方能将水底泥沙和水草完全去除。
泥沙好说,水草可不是拔了就不再生了,加上这定期维护的人手,可算是一笔庞大的支出。桑林现如今就是一片旱地,出不了人力更出不了财力。
因此,她内心有了治理想法后,就飞速上书朝廷,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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