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青纱帐里的土腥味,吹在脸上,有些凉。
长长的车队在旷野上蜿蜒,车轴因为载重过大,而发出那种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但这声音在此时听来,却是这世上最动听的乐章——那是粮食的声音。
队伍的气氛很怪。
前面是穿着灰布军装、神情肃穆的八路军。
后面是穿着黄呢子军装、松松垮垮的“治安军”。
两拨人中间隔着十几辆大车,彼此的眼神里都带着刺。
八路军看后面,像是在看一群没骨头的狗。
治安军看前面,像是在看一群不要命的疯子。
张金凤骑在一匹东洋高头大马上,那条伤腿虽然还疼。
但他的腰杆子却挺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直。
他把那顶缀着五色星徽的伪军大檐帽摘下来,随手扔进了路边的草沟里。
“怎么?舍不得那顶帽子?”
陈墨并没有骑马,他走在张金凤的马镫边,手里提着那支百式**,步履稳健。
“舍不得?”
张金凤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门,那上面有一道早年间留下的刀疤,在月光下显得有些狰狞。
“那是个紧箍咒。戴着它,脑袋是保住了,可膝盖生了根,站不直。”
他叹了口气,目光投向远方那漆黑的夜幕,声音变得有些飘忽,透着一股子**湖特有的沧桑。
“陈教员,你知道我这张金凤,以前是干什么的吗?”
陈墨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我是土匪。”
张金凤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齿。
“民国二十年,那时候这地界上乱啊。奉军、直军、晋绥军,你方唱罢我登场。老百姓那是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我那时候才十八,家里几亩薄田被保长勾结官兵给占了,老娘活活气死。我一怒之下,半夜摸进保长家,抹了他一家三口的脖子,然后上了黑云寨。”
说起这段往事,张金凤的眼里闪过一丝狠厉的光。
“那时候年轻,觉得手里有枪就是草头王。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那是何等的快活。后来……”
他的眼神黯淡了下来。
“后来,日本人来了。”
“七七事变,宛平城的炮声一响,这天就塌了。**……嘿,那**跑得比兔子还快。咱们这些土匪,原本也是想着要报国的,当时的黑云寨大当家,也就是我拜把子的大哥,带着弟兄们下了山,想要投奔**打鬼子。”
张金凤从怀里摸出一根烟,却发现火柴湿了,怎么也划不着。
陈墨掏出打火机,帮他点上。
“谢了。”
张金凤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脸庞显得有些扭曲。
“结果呢?咱们在那儿跟鬼子拼命,**的督战队在后面架着**。鬼子的坦克冲上来,那是铁王八啊,咱们的大刀片子砍上去连个印儿都没有。大哥带着敢死队冲上去炸坦克,全没了。尸骨无存。”
“等我带着剩下的弟兄撤下来,想找**要点**和干粮。你猜怎么着?”
他冷笑了一声,笑声里满是悲凉。
“人家说我们是匪性难改,是作战不力,要缴我们的械,还要把我们就地正法,说是要整肃军纪。”
“我那时候才明白,在那些大官眼里,咱们这就不是人,是夜壶。用得着的时候拿出来尿一泡,用不着了,就嫌臭,得扔。”
陈墨沉默着。
这段历史,他太熟悉了。
在那个混乱的年代,多少像张金凤这样的一腔热血,被现实的冷水浇成了冰。
“后来,我就带着剩下的几十个弟兄,回了黑云寨,但日子也过不下去了,所以我就带着他们来到饶阳。”
张金凤弹了弹烟灰。
“那时候,日本人已经占了县城,他们需要人维持治安,需要人帮他们收粮、抓劳工。他们找到了我。”
“我也想过跟他们拼了。可是……”
他指了指身后那群衣衫褴褛,一脸疲惫的伪军士兵。
“我手底下这帮弟兄,大部分都是那时候跟我的。还有他们的家眷,那是几百口子老幼妇孺啊。我不答应,日本人就要屠村。我答应了,哪怕是被人戳脊梁骨骂汉奸,至少……他们能活。”
“所以,我就换了这张皮。”
张金凤扯了扯身上那件黄呢子军装,脸上露出一丝厌恶。
“这张皮穿着暖和,可心里冷。日本人把我们当狗,**把我们当靶子,老百姓把我们当鬼。我也想当人啊,陈教员。”
“这些年,我贪财,我好色,我抽**。我把自己弄得像个烂人。因为只有这样,日本人才会放心,才会觉得我这条狗没野心,好控制。”
“但是……”
他的手,抚摸着腿上那处被自己扎出来的伤口。
“山本那个畜生,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我的女人,不该往我的锅里撒尿。”
“狗急了还跳墙呢。何况,老子本来就是狼。”
张金凤说完,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像是要把这积压在心头多年的郁气,全都吐个干净。
陈墨看着他。
这个被钉在耻辱柱上的“汉奸”,此刻在月光下,却显得如此真实,如此可悲。
他并不是天生的坏种。
只是一个在夹缝中求生、被时代洪流裹挟着、最终迷失了方向的普通人。
“张团长。”
陈墨开口了,称呼变了。
“过去的事,翻篇了。”
“从你带着弟兄们调转枪口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把那张狗皮,给扒下来了。”
“八路军不看出身,只看表现。只要你真心抗日,只要你手里的枪是对着鬼子的,那你就是我们的同志,是我们的战友。”
张金凤的身子猛地一震。
他转过头,看着陈墨。
那双总是充满了算计和狡诈的眼睛里,此刻竟然隐隐有泪光闪动。
“同志……”
他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这是个多么陌生的词汇啊。
在**那里,他是“匪”。
在日本人那里,他是“桑”,是“猪”。
在老百姓嘴里,他是“狗汉奸”。
只有在这里。
在这片刚刚经历过血战的旷野上,在这个年轻的八路军教员嘴里,他听到了这两个字。
“好!”
张金凤猛地一抹脸,大声吼道。
“就冲这两个字!我也要把这条命,卖给八路军!”
……
车队在天亮前,抵达了一个新的落脚点——大王庄。
这里也是二十二团控制的堡垒村之一,地道系统虽然不如北小王庄完善,但也足够容纳这几百号人。
张金凤他们虽然投靠了,但陈墨自然不会直接将他们带回三官庙地道里。
队伍停了下来。
两拨人马,泾渭分明地站在打谷场上。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8.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