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恒知道刘珏翎去见柳素素这件事情的时候,刘珏翎已经站在兰絮阁面前对峙许久了。
他从朝堂下职,如今襄阳被囚在长公主府,眼见着还刚刚从鬼门关里回了一趟,朝堂上的都是些人精,心中知道经此一役,小皇帝和襄阳是决计不可能再回到当初了——谁都知道襄阳最是记仇,当年上京一乱,那些趁机谋取好处的世家们,一个两个都没逃过她的清算。如今小皇帝先是骗了她,后又将她关在长公主府,还让她差点死掉,这笔账襄阳无论如何都是过不去的。
这些人正是乐意看到他们如此。
先前有襄阳这座大山坐镇,这些世家们还能勉强一条心,鼓起劲来对抗襄阳,如今襄阳不过是刚刚倒了下去,倒是就已经迫不及待要瓜分权利了。
他和小皇帝彼此都不太对付,陪着刘皓和这堆人周旋了这么些时日,既要应付朝堂的豺狼,还要想方设法拦下意图效仿他姐姐的刘皓,实在是头疼。
听到刘珏翎跑去兰絮阁的消息,他的第一反应是:
果然如此!
先前的厌倦竟然一卷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他自己都不怎么明白的愤怒。
他就知道,这个女人绝不会就这么乖乖地认命!
裴恒连熬了几个大夜,脸色本来就不见得如何,听到下人喘着粗气传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竟然化出了这些时日来最生动的表情,瞧着倒像是供堂里端坐着的神仙下凡了。
他甩了衣袖,也不说要回房换身衣服——裴家最是爱风雅,寻常见人都得换上好几套衣服,裴恒这用风雅养出来的人物竟然连朝服都不去换了。他前脚刚进的首辅府,后脚就让人叫住了门口的马车:
“送我去长公主府。”
裴大人绛红的衣角在马车门前一闪而过,车夫还在困惑,就看到小厮忙不迭地跳上来,小声说道:“还能去哪个长公主府?你是傻了不成!”
车夫这才如梦初醒,马鞭一挥,马车就带着一堆人半点不停地离开。
裴恒坐在马车里,这下他算是彻底清醒,到底是这么多年的夫妻,他不敢说对襄阳知根知底,但若说懂个五六,也不算托大。
十日前襄阳醒来,看见他的第一句话,只让他觉得当头一棒,荒唐到让人觉得可笑起来。
他想过这是不是襄阳的缓兵之计,便故意在小皇帝面前说了些话,让小皇帝替他去试探一二。
这世上若说还有谁,是能让襄阳在意的,那也只能是她这个胞弟了。
刘皓到底是被襄阳亲自教养,襄阳若有什么不对,只怕他更能发现。
却没想到,刘皓见了襄阳,和他说的话竟是确认襄阳失忆。
裴恒满腔的怒气无从发泄。
从裴家嫡孙到裴家家主,从襄阳驸马到当朝首辅,他被套在了名为裴文远的壳子里,纵使是遇到再大的事,也断断不可失了风仪。
可从襄阳出事那晚,到得到小皇帝确认的这些时日,他好几次都险些无法克制自己。
他和襄阳还有这么多账要算,凭什么她轻飘飘的一句“我不记得了”就可以让一切过去?
这十年,他和襄阳早就勾成了剪不断的结,如今襄阳却丢下这一堆烂摊子,就这么逃了?
她休想!
知道刘珏翎跑去见柳素素,裴恒反而松了口气。
——这女人到底是藏不住马脚了,他先是觉得先前险些接受襄阳失忆一事的自己可笑,笑自己这么些年来,也没有长进几分;愤怒之后,心头不曾察觉的地方竟然还涌上几分隐秘的期待:最好是能让他抓住襄阳的尾巴,拆穿她试图用失忆蒙蔽世人的计谋。
只这么一想,裴恒就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刘珏翎。
他紧赶慢赶,到长公主府的时候,见到的正是刘珏翎在门口摆长公主架子的样子。
兰絮阁的守卫奉了裴恒的命,自然不敢放长公主进去见“罪人”,但又不敢当真对刘珏翎如何,此时是齐刷刷地跪在了兰絮阁前,低着头不说话。
刘珏翎命人抬来了一把椅子,就这么坐在兰絮阁前,身后的一个侍卫给她举着一个硕大的华盖,身边的两个宫女给她捶肩奉茶,竟是准备就这么在这儿僵持下去了。
果然如此!
他就知道,刘珏翎就算再怎么改,这骨子里的襄阳长公主的傲气,是怎么都改不了的。
裴恒大步朝刘珏翎走去,他绛红的朝服尤为显眼,远远地那边就望见了他,一时间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旁边有人呼唤道:“首辅……驸马爷来了!”
刘珏翎这才转头看过去。
只见一个人如玉树兰芝一般,虽然身着的是再显眼不过的绛红服饰,可那身气势却稳稳地压住了这一身的颜色,哪怕是看不清面容,只看身形一眼,就知道此人定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等到走得进了,看清楚了眼前人的长相,哪怕是在现代看遍各种美男的刘珏翎,还是不得不心悦诚服地说一声:这世上,若是连裴恒都不能称之为美男,只怕寻遍三千世界,也找不到美男了。
但好歹刘珏翎还是被现代美颜轰炸过,不过是一晃神的功夫,到底还是想到了自己要干的事情,连忙回神,趁着裴恒还没开口,抢先说道:
“驸马来了,本宫想看看柳姨娘,可这阁中的侍卫却不让本宫进去,他们说这是驸马的意思,原来这长公主府,还有本宫不能去的地方呢?”
她故意拿话堵裴恒,就是因为这半日来,她穿梭在长公主府里,府中护卫和下人的态度,让她愈发肯定原身和这两个实权人物还有所制衡,她在赌,赌裴恒也好,小皇帝也罢,都不会将她三人的彻底闹翻一事摆在明面上。
先前见不到刘珏翎的时候,裴恒心中有千头万绪,此时见到她,看着她坐在太师椅上,盯着他笑着说出这番话,裴恒却冷静了下来。
她笑靥盈盈却又口腹蜜剑的模样,和之前又有什么差别?
既如此,她失忆与否,又有何区别?
裴恒稳住了心神,和襄阳过招,是这十余年来他干得最多的事情,论涵养功夫,襄阳比不过他。
自从三年前他们因为薛照琰的事又大吵一架之后,襄阳就再也不在他面前试图言语争锋了。
——她辩不过他,便只能想着法子折磨其他人,用各种手段达到目的。
裴恒也勾出一个笑,是再矜贵温润不过的模样,他先是看了一眼跪着的侍卫,才和刘珏翎对视道:“既然是长公主府,怎么能有长公主不能去的道理?”
襄阳失忆这几日,手下的人来报,都说长公主如今十分体恤下人。
若是要装,那便让她好好装到底;若是真失忆,那正好也让他看看,襄阳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样。
裴恒一张君子面完美无缺,说出的话却让人心惊:“既如此不懂事,惹得长公主生气,那便各自下去,领五十个板子,罚半年俸禄,让家里人来接吧。”
五十个板子!这可是要死人的!
哪怕是刘珏翎再不清楚,这几日她也从身边人训斥下人时观察到,这板子可不是电视剧里只说不做的东西,寻常二十个板子下去,就能让人皮开肉绽,五十个板子——即便是侥幸没有死,只怕也得落个终身残疾!
看着笑意盈然,盯着自己云淡风轻地说出这句话的裴恒,刘珏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到后脑勺。
有些顶不住的年轻侍卫,此时已然两股战战,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这些声音印在刘珏翎的耳朵里,只让她觉得不忍,而对面裴恒整暇以待的模样,却让她觉得害怕。
——他不是在开玩笑,他是真的准备这么干。
刘珏翎不知道哪来了这个认识,明明裴恒未曾有过任何重话,却没由来地让她明白这人是真的准备这么干,刘珏翎不自觉咽了咽口水,才发觉不知何时自己已经口干舌燥。
长公主和驸马的对峙明明不长,但在地上这堆跪着的、生死被人掌握的侍卫心里,却缓慢如年。
刘珏翎不知道何时起,自己藏在袖子里的手已经紧紧握住了太师椅的把手,她强撑着看向裴恒的眼睛。
来这个地方十来天,虽然她嘴里打着哈哈,可这才是她第一次意识到:
她真的来了一个封建王朝,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封建主时代。
这个认识让她心口狂跳,二十多年的社会主义教育到底没有辜负她,刘珏翎用尽力气控制自己的嘴角,才开口道:
“想来是本宫久不回长公主府,这些侍卫没见过本宫,不知如何也算正常,驸马替本宫打理长公主府辛苦了,本宫知道驸马心系本宫——依本宫看,这板子就免了吧,罚他们半年俸禄,算是让他们长个记性,也要念着驸马的宽宏大量。”
说完这番话,刘珏翎是半点都不敢松懈,死死地盯着裴恒。
是这样么?原来能做到这个地步。
裴恒心想。
他低低笑了一声,先是瞥了一眼地上屏气凝神的侍卫们,才微微摇了摇头,似是无奈道:“殿下总是这样,让微臣做这个坏人。”
听到裴恒这话,刘珏翎才算是彻底放松下来,她自认为十分隐蔽地靠了靠椅背,却没想到又得到了裴恒似笑非笑地一眼:
“还不快谢殿下恩典?”
裴恒发话,这些侍卫们哪个不知道自己这次算是逃出生天?一个个忙不迭地在地上磕头谢谢长公主和驸马爷,直到刘珏翎忍不下去,挥挥手让他们都起来才算完。
经此一役,刘珏翎是再也不敢主动去怼裴恒,她缓了缓,但好歹还记着自己要干的事,便只好继续抬头看向裴恒:“我要见柳素素。”
她算是明白了,在裴恒面前装,没有半点实惠——是她想茬了,裴恒早就知道她失忆的事情,在他面前,本就不用装。
裴恒像是早就料到她会这样,只见他挑了挑眉,叹了口气,才道:“微臣知道殿下想要见柳姨娘,微臣也很想问问她到底为何要如此?只不过柳姨娘当真不在这里。”
是拿话诈她,还是真的不在这里?
不过是刚刚和裴恒打了个照面,刘珏翎心中已经将裴恒的危险级调到最高。
她不是原身,她对裴恒了解仅限于醒来的那晚和现在,她怎么知道裴恒这笑面虎现在是个什么意思?
想了想昨晚柳忠良笃定的话,刘珏翎还是咬了咬牙:“我要进去。”
听到刘珏翎这么说,裴恒像是十分无奈一般摇了摇头,接着走过来,将手伸到刘珏翎面前:“既如此,那殿下就和微臣一起进去看一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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