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层云，千山暮雪。顾曦两人踩在积雪上，发出碎玉般的声音。
大雪已经连着下了半月之久，旧雪未化，新雪又来，久而久之，便结了厚厚的一层冰。
顾曦艰难地走在山路上，有好几次都身形不稳，差点摔倒在地上，幸亏有秦爷爷在身旁拉着她。
秦爷爷步履虽慢，但却很稳。一双有力的大手总是能在她快要摔倒时托住她。
千回山山势陡峭，且山顶有傩戏大家秦爷爷住着。秦爷爷为人古怪，不爱与人打交道，脾气还大，遇到扰他清净的人，管他是谁，直接就是一顿臭骂。久而久之，人们便不怎么上山了。
无他原因，秦爷爷从小便学习傩戏，十八岁左右便已经成了远近闻名的巫觋。
走了有一刻钟左右，一个棕色的人形出现在两人眼前。
看着躺在路边的颀长人形，顾曦忽然几步跑上前去，她看到少年双目紧闭，额头上被擦破了好几处皮，后脑勺撞在了一块石头上。
秦爷爷走到他身旁，伸手放在了他的鼻下。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少年吧？甭怕，还有呼吸，死不了。”
“秦爷爷，我们能带他回去吗？我可以少吃一些饭。我还会好多东西……”
虽然大哥哥把她扔在了山洞中，还对她说了很过分的话，但大哥哥，也没有家人，就像她一样，应该很孤独的吧。
“一个人也是养，两个人也是养。秦爷爷虽然没有乡绅那么大富大贵，但养活你们两个，还是没问题的，就当是积德了。”
说着，秦爷爷将少年背在身后，让顾曦举着已经灭了的火把，一手拉着她，另一只手托着大哥哥向山顶走去。
三个身影，在漫天飞雪中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三个黑点消散在迷蒙大雪中。
……
外面隐约传来人们说笑的声音，似乎还夹杂着锅铲碰撞的声音。
程子阳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眼前的一切由虚幻的影子慢慢清晰，最后，一根灰褐色的木梁进入他眼中。
他这是在哪？
他缓缓起身，身上盖着的芦花被随着他的动作一点点滑落。他摸了摸自己还有些生疼的脑袋。
嗯，果不其然。后脑勺上鼓起了一个大包。
掀开被子，穿上鞋子，他踱步向门口走去。
推开门，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在院中洗菜的顾曦听到开门声，惊喜地回头，
“你醒了？”
程子阳环视一周，又看了看一脸笑意的顾曦，挑了挑眉，
“所以，我这是被你救了？”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嘴角已经弯成一个不大不小的弧度，
“大哥哥你别误会，是秦爷爷带我们回来的，他和那些人不一样，他不会把你交给那群坏家伙的。”她伸手擦了擦额头，指尖带着的水滴落到脸上，冰冰凉凉的。
秦爷爷听到他们两人的对话，也从厨房走了出来，
“你就放心在这儿住着，有老汉在，那群人不敢拿你怎么样。”
在回来的路上，顾曦就已经把颀长少年的事告诉给了秦爷爷，她本来还有些忐忑，怕秦爷爷把他丢在山上，没想到秦爷爷听后大手一挥，
“甭怕，秦爷爷还能怕他们不成？”
半月之前，程子阳在一座不知名山的半山腰醒来。
他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他好像除了自己的名字，其他的都不记得了。
他跌跌撞撞地向山下走，在半路上遇到了一个看起来很是淳朴的村民。
村民对他说会给自己提供吃的东西和住的地方，他以为自己遇到了好心人，没成想他们竟是想抓自己去祭拜山神。
看着那些人老实巴交的面庞，他只觉得一阵恶寒。原来人心，真的是世上最不可信的东西。
他抬起头，注视着面前的老人。
秦爷爷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了沟沟壑壑，笑起来就像一朵傲霜绽放的秋菊，有些混浊的眼中闪烁着清澈的光芒，不掺一丝杂质。
程子阳看着秦爷爷，露出了这几天以来唯一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几步上前，接过顾曦手中的菜，将她拉到一边，
“这菜还是我来洗吧，自己洗的我比较放心。”
“可是……”
“哪有那么多可是，叫你去休息你就去休息。”
“不错，是个好小子，曦曦，你就让他干吧。”秦爷爷看得出来，程子阳这是想替顾曦干活，愈发的感到满意，不枉曦曦执意要带他回来，就当给她找个玩伴了。
见秦爷爷发话，顾曦也不再勉强，从屋中搬了个木凳，搬到程子阳对面，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大哥哥的动作。
说实话，少年长得很好看。精致的五官镶嵌在白皙的面庞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如同鸦羽一般。一身粗布麻衣，穿在身上，反而衬得他有一种独特的气质。
虽是在简简单单地洗着菜，却还是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
菜洗完了，他站起身来，身姿挺拔，就像与寒雪对抗的青松。
仿佛丹青水墨中画着的仙人，高贵清冽，不容侵犯。
“帮我将菜送进去，可好？”程子阳早就注意到顾曦一直在盯着自己。但这有什么，反正看一会儿又不会掉块肉。
“好啊。”顾曦接过菜，迈着轻快的步伐，向厨房跑去。
程子阳本想提醒她，让她慢一些，小心摔着。转念一想，摔着才好呢，这样就长记性了。
但他还是目视着顾曦和菜安全进入了厨房。收回视线，他端起木盆，将水倒在了一棵树下。
将木盆放回去，他站在院中，细细观察着院子的布局。
正中央是座不大的木屋。玉米，辣椒等东西穿成一串挂在房檐下，院中的角落里堆着一堆柴禾，比柴堆矮的，是黑炭。
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闯入耳中，他向着声音发出的地方走去，竟然看到几只公鸡甩着火红色的鸡冠，正毫不客气地看着他。
程子阳再向周围看去，除去那几棵两人才能环抱过来的大树，便是一块不知道种过什么东西的菜圃。
整个院子虽然简陋破旧，却干净整洁，似乎是在告诉他，院子的主人经常整理这个地方。
他不知道家的感觉是什么，但他觉得，这是家。
“进来吃饭了。”顾曦的呼唤声一下子便将程子阳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嗯。”程子阳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
饭菜是寻常百姓家的饭菜，不算丰盛却却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程子阳嚼着口中软糯的红薯，浓郁的香甜很快便充斥在口腔中，在舌尖上漫延开来，随后顺着食道滑向胃中，连带着心中的苦闷一齐被消化殆尽。
他不经意间的一瞥，却被顾曦那双盛满细碎星子的眸子定住了片刻，她看向秦爷爷，只见老人有些浑浊的眼中带着和顾曦如出一辙的善意目光。
他蓦然像是被烫到般猛地收回目光，将脸埋进古朴的素碗中，大口大口地扒着米饭。
家人这个词，对他来说好像很遥远，却又好像，就近在咫尺。
几日后，清晨。朝阳自山顶倾泻而下，寒山虽已失翠，却也镀上了一层细碎的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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