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揭开的保护色
梦子一直认为,自己将矢野翔太那件事处理得很好。道歉接受了,风波平息了,兼职也换了一家更安静的咖啡馆——事情已经翻篇,没必要让Knights的大家知道,平添他们的担忧。
但显然,有人不这么认为。
周三下午,Knights的练习室里,气氛有些微妙的不对劲。
梦子像往常一样提前到达,整理好器材和水,检查了灯光和音响,然后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翻开笔记本准备记录今天的练习情况。她脸上挂着惯常的、充满元气的笑容——这是她作为制作人的“专业面具”,无论多累多烦,面对Knights时都要是正能量的源泉。
然而今天,她总觉得大家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得比平时久。
濑名泉第一个走过来,不是像往常那样直接开始挑剔设备或热身动作,而是站在她面前,抱着手臂,眉头微蹙地上下打量她。
“怎、怎么了,泉前辈?”梦子被看得有些发毛。
“你……”濑名泉开口,语气是惯常的挑剔,但眼神里多了一丝别的东西,“上周六晚上,去哪了?”
梦子心里一紧,面上笑容不变:“上周六?在家啊,整理资料到很晚呢。”
“是么。”濑名泉眯起眼睛,“可我听说,新宿某家高级西餐厅,上周六晚上有个服务生长得特别像你。”
梦子的笑容僵了一下:“啊哈哈……一定是看错了吧?我怎么可能去当服务生……”
“我也觉得。”濑名泉俯身,蓝眸直视她,“佐仓家的大小姐去当服务生,听起来就很荒唐。所以——”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到底发生了什么?”
梦子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编造新说辞,鸣上岚已经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杯温热的蜂蜜柠檬茶——那是梦子最喜欢的舒缓饮品。
“梦子亲~”鸣上岚的声音依旧甜美,但眼神里没有往日的轻松,“听说你遇到了一些……不愉快的事?”
他将茶杯轻轻放在梦子面前的桌子上:“虽然你总是对我们笑得很灿烂,但是啊,偶尔也可以依赖一下我们的哦?我们都是你的骑士呢~”
梦子握着茶杯,指尖微微发凉。她看向其他人——
朔间凛月靠在镜墙边,难得没有打瞌睡,琥珀色的眼眸半睁着,静静看着她,那眼神仿佛已经看透一切。
朱樱司站在练习室门口,双手紧握成拳,蓝色的眼睛里满是担忧:“梦子姐姐……如果您遇到了麻烦,请一定告诉我们!司、司虽然还不够强大,但一定会尽全力保护您的!”
空气安静了几秒。
梦子深吸一口气,放下茶杯,努力维持笑容:“你们……在说什么呀?我真的没事。上周六只是……嗯,去体验了一下兼职,遇到了一个有点难缠的客人,但已经解决了。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有点难缠’?”濑名泉的声音冷了下来,“那个叫矢野翔太的家伙,围堵你,威胁你,差点——”
他猛地停住,意识到自己说太多了。
梦子愣住了。矢野翔太的名字,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过。餐厅经理不知道全名,矢野父子道歉时也不可能到处宣扬,那么……
“是陛下告诉你们的?”她轻声问,语气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鸣上岚轻轻点头:“昨天下午,陛下‘顺路’来了一趟练习室,和我们聊了聊。她说……‘梦子遇到了一些事,虽然她选择自己处理,但作为她的骑士,你们或许应该知道’。”
朔间凛月打了个哈欠,声音慵懒却清晰:“小~梦总是这样呢。把烦恼都藏起来,只对我们展现阳光的一面。因为雷欧的事,对吧?”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梦子努力维持的保护色。
她的手指蜷缩起来。
月永雷欧——Knights的原队长,那个才华横溢却也因此承受巨大压力,最终在冲突中休学离开的、像太阳一样耀眼又脆弱的人。
梦子还记得雷欧离开前的那些日子:他越来越频繁的灵感爆发与情绪崩溃,Knights内部的紧张气氛,每个人都努力维持表面的平静,却都在独自消化各自的焦虑和无力。
那时她还不是正式的制作人,只是个帮忙的后辈。但她看着,记着,发誓如果有一天自己成为Knights的制作人,一定要做得更好——要保护他们,要让他们只需要专注于音乐和舞台,要成为他们稳定的依靠,而不是又一个制造压力的源头。
所以她不告诉他们自己的烦恼。
不传递任何负能量。
永远活力满满,永远说“没问题”“交给我吧”“大家加油”。
她想成为Knights的太阳,而不是阴云。
“因为雷欧前辈的事……”梦子低声重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是啊……因为我不想重蹈覆辙。你们已经够辛苦了,作为偶像,要面对舞台、粉丝、竞争……我不想再让你们为我的事分心。”
她抬起头,紫眸里有水光闪烁,但笑容依然倔强地挂在脸上:“我是制作人啊,我的工作就是解决问题,而不是制造问题。”
“蠢货。”
濑名泉的声音很冷,冷得让梦子愣住了。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身——这个动作对一个总是挺直脊背、维持完美形象的人来说,罕见得近乎突兀。他的视线与她平齐,那双总是挑剔的蓝眸里,此刻涌动着复杂的情绪:愤怒、担忧、无奈,还有某种近乎痛心的东西。
“你以为你这样是在保护我们?”濑名泉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每个字都敲在梦子心上,“你以为不告诉我们,自己扛下一切,就是‘专业制作人’该做的事?”
他深吸一口气:“听着,佐仓梦子。Knights不是温室里的花朵,我们不是脆弱到连制作人遇到麻烦都承受不了的存在。”
鸣上岚轻轻按住梦子的肩膀:“梦子亲,你知道雷欧君的事教会我们什么吗?不是‘不要给别人添麻烦’,而是——有些压力,需要一起分担。一个人扛着,只会让所有人都更痛苦。”
朱樱司也走了过来,单膝跪在梦子面前,像个真正的骑士那样仰视她:“梦子姐姐,您总是为我们考虑一切。但请您也相信我们——我们想要保护您的心情,和您想要保护我们的心情,是一样的啊!”
朔间凛月慢慢走过来,蹲在濑名泉旁边。他看起来还是懒洋洋的,但眼神异常清醒:“小~梦,你知道那天陛下告诉我们这件事后,小~濑做了什么吗?”
梦子看向濑名泉。
濑名泉别过脸,耳尖微红。
“他连夜查了矢野家所有的资料。”凛月慢悠悠地说,“包括他们家每一家店的地址、营业时间、主要供应商、常客名单。还‘顺便’查了那个矢野翔太的学校、交际圈、黑历史。”
濑名泉咬牙:“凛月!”
“小~鸣联系了他在时尚圈的朋友,拿到了矢野家太太和女儿常去的沙龙名单。”凛月继续说,“小~朱樱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偷偷练习到凌晨三点——他说要变得更强,才能保护你。”
朱樱司的脸红了:“凛、凛月前辈!”
“而我呢,”凛月打了个哈欠,“我睡了。但睡之前,给几个‘朋友’发了信息,确保那个叫矢野的小子,以后在任何场合看到Knights的海报,都会做噩梦。”
他抬眼,琥珀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锐光:“这就是我们的‘处理方式’。和你那种‘自己扛着,不让大家担心’的方式,不太一样吧?”
梦子怔怔地看着他们,看着这些她一直想要保护的人,此刻却用各自的方式,构筑起保护她的城墙。
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滑落。
不是悲伤,不是委屈,而是一种被温暖击中的、近乎酸楚的感动。
“对不起……”她用手背擦着眼泪,声音哽咽,“我……我只是不想让你们担心……雷欧前辈离开的时候,大家都那么痛苦……我不想再让任何人承受那种……”
“所以你就自己承受?”濑名泉的声音软了下来,他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轻轻拍了拍梦子的头——这个动作笨拙得不像他,“超~烦人的,你这种自我牺牲的癖好。”
“但也很让人心疼呢。”鸣上岚温柔地递上手帕。
朱樱司认真地说:“梦子姐姐,请相信我们!Knights是一个团队,而您是我们重要的同伴。同伴之间,不应该只有单向的保护!”
朔间凛月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好了,哭够了就起来吧。今天还要练习呢。”
他走向练习室中央,回头看了梦子一眼,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而且小~梦,你以为你藏得很好?你最近的黑眼圈,你偶尔走神的样子,你接电话时躲到走廊尽头的举动……我们都看在眼里。”
濑名泉也站起来,恢复了惯常的挑剔语气:“就是。演技超~差的。下次想瞒着我们,至少把妆化得再厚一点。”
梦子破涕为笑,接过鸣上岚的手帕擦干眼泪:“你们……真的早就发现了?”
“当然。”濑名泉抱起手臂,“只是看你那么努力地假装没事,配合你演出罢了。但这次——陛下说得对,有些事不该让你一个人面对。”
鸣上岚微笑:“陛下虽然总是冷着一张脸,但其实很关心梦子亲呢。”
梦子想起杨怀梦昨天“顺路”来练习室的事,心里涌起复杂的暖流。那位总是看似置身事外的女帝,原来一直在默默观察,并在关键时刻,用她的方式推了自己一把——也推了Knights一把。
“那么,”她站起身,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绽放笑容——这一次,不是伪装,而是真正轻松的笑容,“关于我被骚扰然后对方全家来道歉最后我还换了兼职的完整故事,你们想听吗?”
“详细说。”濑名泉已经在椅子上坐下,一副审问的架势。
“我要听那个混蛋是怎么被陛下吓破胆的!”朱樱司眼睛发亮。
鸣上岚准备好了茶点:“慢慢说哦~”
朔间凛月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好:“开始了开始了~”
于是那个下午,Knights的练习推迟了一小时。梦子坐在他们中间,第一次毫无保留地讲述了那晚的事——从餐厅的骚扰,到巷子的围堵,到杨怀梦和露桉的解围,再到矢野父子的登门道歉。
她讲着讲着,发现这件事在讲述中慢慢褪去了原本的沉重和屈辱,反而因为大家的反应变得有些……好笑?
尤其是当濑名泉听到杨怀梦那句“汝可知,在朕的时代,此等行径可杖责五十,流放边疆”时,嘴角抽搐了一下:“……她还真是……”
“超有气势对吧?”梦子眼睛发亮,“我当时都看呆了!”
“然后呢然后呢?那个矢野翔太吓成什么样了?”朱樱司追问。
“他啊,脸都白了,说话都结巴了……”
笑声在练习室里回荡。那些原本让梦子不愿回想的细节,在分享中变成了共同的笑料和谈资。
讲到最后,梦子轻声说:“所以……真的已经解决了。你们不用再为我做什么了。”
濑名泉哼了一声:“已经做完了。”
“诶?”
“今天早上,矢野家的三家连锁店收到了匿名投诉——关于卫生问题和虚假宣传。”濑名泉云淡风轻地说,“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够他们忙一阵子,没空想别的。”
鸣上岚微笑:“而我‘刚好’和几位时尚杂志编辑朋友喝了茶,提到了某些品牌赞助商的品行问题……”
朔间凛月打了个哈欠:“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几个朋友‘恰好’在矢野家的店里聊了聊Knights的新曲,音量大了点。”
朱樱司挺起胸膛:“我、我练习了新曲!下次演出要用歌声传递保护重要之人的决心!”
梦子看着他们,鼻子又有点酸。但她忍住了,只是深深鞠躬:“谢谢……真的,谢谢你们。”
“行了行了。”濑名泉站起身,走向练习室中央,“肉麻的话说够了就开始练习。今天状态超~差,都是因为你浪费了我们一小时。”
“是是是~”梦子笑着应和,翻开笔记本。
音乐响起,灯光亮起,Knights的成员们开始今天的练习。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但又有些不同——
梦子记录时,偶尔会抬头,与某个成员的目光相遇,然后相视一笑。
那种“必须独自扛起一切”的沉重感,悄然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坚实、更温暖的东西:信任,羁绊,以及“我们是一起的”的确定感。
练习结束后,梦子收拾东西时,濑名泉忽然叫住她。
“喂。”
“嗯?”
“下次,”他别过脸,声音有点别扭,“别什么都自己扛。超~烦人的,看着就让人火大。”
梦子笑了:“知道了,泉前辈。”
“还有,”他顿了顿,“那个兼职……如果还想做,告诉我地方。我让人去‘关照’一下。”
“不用啦,我已经换了一家很安静的咖啡馆。”
“……随你。”
看着濑名泉离开的背影,梦子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拿出手机,给杨怀梦发了条消息:
「陛下,谢谢您。」
「谢什么?」
「谢谢您告诉Knights的大家。也谢谢您……推了我一把。」
「……不用谢。只是看不惯你故作坚强的蠢样子罢了。」
「陛下今天说话好像泉前辈哦。」
「……朕要看书了,勿扰。」
梦子笑着收起手机。
窗外的夕阳将天空染成温暖的橘红色。她背着包走出学院,脚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轻盈。
是啊,她不再是那个必须独自发光发热的太阳。
她是Knights的制作人,是他们的同伴,也是……被他们守护着的人。
这种感觉,真好。
而在公寓的窗边,杨怀梦放下手机,望向窗外渐沉的暮色,玄色眼眸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终于……有点开窍了。”她轻声自语,端起茶杯,“那么接下来,该轮到那位金发的少爷,面对这个不再独自扛起一切的梦子了。”
棋局,又有了新的变数。
而她,乐见其成。
宫阙旧事与未尽之志
夜已深,窗外的东京浸在霓虹与夜色交织的光晕里。梦子公寓的客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在墙面上投下温暖而安静的影子。杨怀梦没有像往常一样捧书阅读,而是坐在窗边的扶手椅里,望着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玄色眼眸中倒映着千年时光的沉静与疏离。
梦子刚完成一份Knights的宣传方案,揉着酸涩的眼睛走出书房,看到女帝陛下难得的出神模样,便轻手轻脚地泡了一壶茉莉花茶——这是杨怀梦近来偏爱的口味。
“陛下,喝茶。”梦子将茶杯放在小几上,在旁边的沙发坐下。
杨怀梦回过神来,端起茶杯,却没有立刻饮用。她看着杯中舒展开的茉莉花瓣,沉默片刻,忽然开口:“梦子,你可知朕是如何坐上那个位置的?”
梦子微微一怔。杨怀梦很少主动提起自己的过去,尤其是那段宫廷岁月。
“陛下说过……是从宫女一路……”她小心翼翼地回答。
“宫女。”杨怀梦重复这个词,嘴角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近乎自嘲的笑意,“一个最卑微的起点。七岁入宫,在尚衣局做杂役宫女,每日寅时起身,亥时方歇,浣洗衣物,熨烫锦缎,十指在寒冬里生满冻疮,夏季则闷在蒸笼般的浆洗房里,几度晕厥。”
她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那时朕叫阿梦,连姓氏都不配有。管事的嬷嬷心情不好,便寻由头克扣饭食,或罚跪在青石板上,一跪便是几个时辰。同屋的宫女互相倾轧,为了一支稍好的簪子,一点主子的赏赐,便能设计陷害,让你‘不小心’打碎贵重器物,然后被拖出去杖责。”
梦子屏住呼吸。她从未听过这些细节。
“十二岁,因识字被调至藏书阁整理典籍。”杨怀梦继续道,目光飘向窗外,仿佛穿透时光看见了过去的自己,“那是朕命运的转折,也是危险的开始。藏书阁看似清静,实则是各方势力安插眼线、传递消息的暗桩。朕无意中撞见过皇子与朝臣的密谈,发现过夹在书页里的密信,甚至……整理过一本记载前朝秘辛的孤本。”
她端起茶杯,轻抿一口:“那时朕便明白,在这宫墙之内,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但朕别无选择——要么永远做个无知的杂役宫女,在欺凌与劳苦中耗尽一生;要么抓住每一个机会,向上攀爬,哪怕那条路上布满荆棘与刀刃。”
“陛下选择了后者。”梦子轻声说。
“是。”杨怀梦的玄眸深处闪过一丝锐光,“朕开始有意识地观察、学习、模仿。观察那些得势女官的言行举止,学习她们如何周旋于各宫主子之间,模仿她们那种恰到好处的恭谨与不易察觉的锋芒。朕偷偷读书,读史书,读策论,读帝王心术——那些本该是男子才能接触的东西。”
她顿了顿:“十六岁,因‘偶然’为当时最受宠的贵妃解了围,被调至她宫中做二等宫女。那是第一次真正接近权力中心,也是第一次真切体会到什么叫‘伴君如伴虎’。”
“贵妃善妒,性情反复。今日赏你金银,明日可能因一句无心之言将你贬去浣衣局。她宫中的宫女太监,每隔数月便要‘换一批’——有的莫名其妙暴毙,有的‘失足落井’,有的被寻了错处打发去冷宫伺候。朕能活下来,靠的是三样东西:谨言慎行,察言观色,以及……永远准备着后路。”
梦子听得入神。这些宫斗情节她只在电视剧里看过,但此刻从杨怀梦口中说出,那种真实感与沉重感扑面而来。
“在贵妃宫中三年,朕得罪了无数人。”杨怀梦语气淡然,“有些是主动得罪——比如挡了其他宫女向上爬的路,比如识破了某个太监的阴谋并暗中破坏;有些是被动得罪——比如被贵妃当作棋子去挑衅其他嫔妃,比如无意中成为某位皇子拉拢或打压的对象。”
她看向梦子:“你可知在宫中,‘得罪人’意味着什么?”
梦子摇头。
“意味着你的饮食可能被下药,你的床铺里可能出现毒虫,你走的路可能‘刚好’有油渍,你用的胭脂水粉可能掺了毁容的药物。”杨怀梦一字一顿,“朕中过三次毒,两次被及时发现救回,一次硬生生扛了过来,在床上躺了半个月。遭遇过四次‘意外’,一次落水,一次被掉落的花盆砸中肩膀,一次马匹受惊,一次宫灯起火。”
“那陛下是如何……”
“如何活下来的?”杨怀梦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却无半分暖意,“靠心狠,也靠心软。靠算计,也靠运气。”
“朕培养自己的势力——用微薄的俸禄收买底层太监宫女,用人情与恩惠拉拢不得志的侍卫,用秘密与把柄控制一些有把柄可抓的人。朕也结下善缘——曾暗中救助过被陷害的老太医,曾为某个因家族获罪而被牵连的小宫女求情,曾在冷宫偷偷给失宠的妃嫔送过衣食。”
她轻轻转动茶杯:“这些善缘,后来都成了朕的生机。那三次中毒,一次是那位老太医拼死送来解药,一次是那个小宫女冒死报信,一次是冷宫那位妃嫔——她曾是用毒高手——教朕如何辨认和缓解毒性。”
梦子听得手心冒汗。这根本不是电视剧里那种光鲜亮丽的宫斗,这是真实、残酷、每一步都可能丧命的生存之战。
“十九岁,先帝病重,诸皇子夺嫡。”杨怀梦的声音沉了下去,“那是宫中最血腥的时期。一夜之间,三位皇子暴毙,两位妃嫔‘自尽’,无数宫人悄无声息地消失。朕当时已升至贵妃宫中掌事女官,不可避免地卷入漩涡。”
她沉默良久,才继续:“朕选择支持了当时最不被看好的七皇子——不是因为他最有胜算,而是因为他的生母曾是朕入宫初期的恩人,虽早已逝去,但那份恩情朕记得。更重要的是,他承诺若登基,将改革宫制,提高宫女地位,允许女子读书。”
“后来呢?”梦子追问。
“后来……七皇子赢了。”杨怀梦的语气听不出情绪,“但他登基三个月后,便因‘急病’驾崩。死前留下遗诏,命朕——当时已是宫中地位最高的女官——为‘监国’,辅佐年仅三岁的太子。”
她放下茶杯,玄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那才是真正危险的开始。朝臣不服,宗室质疑,天下哗然。一个宫女出身的女子,竟要监国理政?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那陛下是如何……”
“如何坐稳那个位置?”杨怀梦笑了,这次的笑容里带着几分真实的傲然与沧桑,“用手段,用谋略,也用血。朕提拔寒门,打压世家,改革税制,整顿吏治。每一步都踩在无数人的利益上,每一步都有人想要朕死。”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梦子:“朕设过局,让政敌自相残杀;朕下过令,诛杀过谋逆的宗室;朕也妥协过,与某些世家达成交易。手上沾的血,不比任何一位男性帝王少。”
“但朕也做到了承诺。”她的声音轻了下来,“改革宫制,提高宫女待遇,允许宫中女子读书识字,甚至设立了女官科举——虽然规模很小,范围有限,但至少开了先例。朕还在各州县设女子学堂,虽然阻力重重,最终只建成了十几所,但……那是种子。”
梦子也站起身,走到她身边:“陛下……很了不起。”
“了不起?”杨怀梦轻轻摇头,“朕只是做了能做的事。但梦子,你可知朕最大的遗憾是什么?”
梦子摇头。
杨怀梦转过身,玄眸深深地看着她:“朕改变了身边一些女子的命运,提升了她们的地位,但朕没能改变这个世道对女子的看法。朕死后,那些改革大多被废止,女子学堂荒废,女官制度废除,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
她的声音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朕翻阅过你那个时代的历史书。除了武则天——那位真正登基称帝的伟大女子——中国历史上,再也没有别的女帝了。”
窗外的霓虹映在她眼中,像千年不熄的灯火,也像难以消弭的遗憾。
“朕有时候会想,”杨怀梦轻声说,“如果朕能做得更多一些,如果能将改革推行得更彻底一些,如果能培养出更多能独当一面的女子……会不会后来,能再多几位女帝?会不会女子不必等到千年之后,才能真正与男子平起平坐?”
梦子握住她的手。女帝的手很凉,但掌心有常年握笔形成的薄茧。
“陛下已经做得很好了。”她认真地说,“而且现在不一样了。陛下看,在这个时代,女子可以读书,可以工作,可以参政,可以选择自己的婚姻和人生。虽然还有很多不平等,但比起陛下的时代,已经进步太多太多了。”
杨怀梦反握住她的手,力度很轻,却很稳:“是啊……这个时代,确实很好。所以梦子,你要珍惜。”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但朕告诉你这些往事,不是为了让你同情朕,而是想让你明白:权力、地位、看似光鲜的一切,背后都有代价。朕一路走来,失去的远比得到的多。信任的人背叛过,爱护的人逝去过,双手沾过不想沾的血,下过不愿下的令。”
“不要以为做帝王很爽。”她一字一顿,“那是一条孤独、危险、时刻如履薄冰的路。好在朕如今早已是幽魂野鬼,不必再背负那些了。”
梦子静静听着,忽然问:“那陛下……后悔吗?”
杨怀梦沉默了很久。
“不后悔。”她最终说,声音坚定,“即便重来一次,朕依然会选择那条路。因为只有走到那个位置,朕才能为那些和曾经的‘阿梦’一样的女子,做一点点事。哪怕只是杯水车薪,哪怕后来一切又回到原点——但至少,朕试过了。”
她松开梦子的手,重新望向窗外:“而现在,看到你,看到这个时代的女子,朕觉得……当年的血与泪,或许没有白流。你们走在朕曾经梦想却未能铺就的路上,这便够了。”
夜风吹动窗帘,送来远处隐隐的车流声。两个不同时代的女子并肩站在窗前,一个来自千年前的宫阙深处,一个生长于现代的繁华都市,此刻却因某种跨越时空的共鸣,心灵相通。
“陛下,”梦子轻声说,“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杨怀梦微微侧头:“为何谢朕?”
“因为……这让我更理解您了。”梦子认真地说,“也让我更珍惜现在拥有的一切。我会努力,不只是为了自己,也为了……不辜负陛下和无数前辈女子争取来的这个时代。”
杨怀梦的唇角,终于泛起一丝真正的、温暖的微笑。
“善。”她只说了一个字,却重如千钧。
那一夜,她们聊到很晚。杨怀梦又说了许多宫中旧事——有些惊心动魄,有些荒诞可笑,有些温暖动人。那些被历史尘埃掩埋的女子们:聪慧却早逝的妃嫔,坚韧的宫女,不得志的女官,冷宫里疯癫的才人……在女帝平静的叙述中,重新拥有了血肉与灵魂。
梦子听着,记着,仿佛穿越千年时空,看见了那座深宫里,无数女子在命运洪流中挣扎、沉浮、闪耀或湮灭的身影。
而当她终于因倦意回房休息时,杨怀梦仍坐在窗边。
女帝陛下望着这座不夜城,玄色眼眸中映着千年星辉与人间灯火。
“武则天陛下,”她极轻地低语,仿佛在与另一位时空的女帝对话,“您看到了吗?千年之后,女子不必再如你我那般,踩着尸山血海,才能触碰权力与自由。”
“这条路,她们走得比我们容易。这便好。”
她端起早已凉透的茶,向着夜空,轻轻举杯。
敬过往,敬现在,敬所有在历史长河中,为女子地位提升而奋斗过、挣扎过、牺牲过的灵魂。
然后,她将茶缓缓洒在窗台的花盆里。
水渗入泥土,无声无息。
就像那些被历史遗忘的女子,悄无声息地,滋养了后来者脚下的路。
而路,还在向前延伸。
永远向前。
隔窗观世
又是一个寻常的周五下午,梦之咲学院的第三练习室里,音乐声透过隔音门隐隐传出,混合着少年们偶尔的笑语和梦子清亮明快的指导声。
杨怀梦独自一人站在练习室外长廊的窗边,玄色眼眸平静地透过玻璃,望着里面热火朝天的景象。她没有进去,也没有离开,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尊跨越时空而来的雕塑,与周围活泼的学院氛围形成了微妙的反差。
练习室内,梦子正手舞足蹈地向Knights的成员们解释着什么新编舞的细节。她今天扎着高马尾,额前的碎发被汗水微微濡湿,紫色的眼眸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整个人仿佛自带光源。
“这里!泉前辈的转身要和岚前辈的走位配合!”梦子一边说一边笨拙地模仿动作,虽然舞技平平,但那份投入的模样让观者也不禁莞尔,“就像这样——转,然后岚前辈从这里切入,司君正好补位!”
濑名泉抱着手臂,脸上是惯常的挑剔表情,但杨怀梦注意到,他的视线始终追随着梦子的动作,并在她差点绊倒时下意识地伸了伸手。
“超~烦人的,你那样转重心会不稳。”濑名泉最终还是走上前,亲自示范了一个流畅的转身,“看好了,这样。脚踝发力,腰带动,视线要提前看向下一个点位。”
梦子认真地看着,眼睛睁得圆圆的:“啊!原来如此!不愧是泉前辈!”
一旁的鸣上岚笑眯眯地拍手:“梦子亲学得好快呢~不过小泉示范的时候,肩膀再放松一点点会更优雅哦~”
“要你多嘴。”濑名泉瞪了他一眼,却还是微妙地调整了姿态。
朔间凛月窝在角落的懒人沙发里,看似在打盹,但杨怀梦看到他琥珀色的眼眸半睁着,正看着梦子笨拙地模仿濑名泉的动作,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朱樱司最为认真,他拿着笔记本,一边看一边记录,偶尔抬头提问:“梦子姐姐,那我的走位在这里需要再往左偏五度吗?为了不挡住凛月前辈的solo镜头?”
“对对对!司君好细心!”梦子转身对他竖起大拇指,笑容灿烂得让窗外的杨怀梦都不自觉地柔和了眼神。
音乐重新响起,Knights的成员们开始新一轮的练习。梦子退到镜墙边,抱着笔记本专注地看着,时不时低头记录什么。汗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但她浑然不觉,眼睛里只有舞台上那些发光的身影。
杨怀梦静静地望着这一切。
千年之前,她所在的地方,也有类似的场景——宫廷乐舞的排练。但那里的氛围截然不同。
她记得尚乐局的舞姬们,永远低眉顺眼,不敢与乐师或教习对视;记得她们练舞时若有丝毫差错,便可能招来鞭笞;记得那些容貌姣好的舞姬,最终往往成为某个权贵的玩物,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被纳为妾室,在深宅后院里渐渐枯萎。
她记得自己曾试图改变——提高舞姬的待遇,允许她们学习识字,甚至允许表现优异者转入女官体系。但阻力重重,最终也只在小范围内实现。
而现在,透过这扇玻璃,她看到的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梦子可以毫无顾忌地大声说话,可以大笑,可以做夸张的表情和动作。
她可以平等地与这些少年讨论、争辩,甚至指出他们的不足。
她汗流浃背也不会有人觉得失仪,反而那种全力以赴的模样让人动容。
最重要的是——她站在这里,是因为她想站在这里,是因为她热爱这份工作,是因为她的能力被认可,而不是因为她的性别、容貌或家世。
“朝气蓬勃……”杨怀梦轻声自语,玄眸中闪过复杂的光。
这个词在她那个时代,几乎不可能用来形容身处权力场或技艺场的女子。女子要端庄,要娴静,要低眉顺眼,要知书达理——唯独不能“朝气蓬勃”。那是男子的特权,是少年郎独有的光芒。
可现在,梦子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这种光芒。那不是伪装,不是表演,而是从内而外自然流露的生命力。
练习似乎告一段落,成员们停下来休息。梦子抱着水壶和毛巾跑过去,一个个递上。
濑名泉接过毛巾时,嘴上说着“多事”,却仔细擦了汗。
鸣上岚开心地接过水杯:“梦子亲最贴心了~”
朱樱司双手接过,认真道谢。
连朔间凛月都慢悠悠地坐起身,接过水杯时指尖不经意地碰了碰梦子的手背——杨怀梦注意到,梦子对此毫无察觉,但凛月的嘴角又上扬了几分。
然后他们围成一圈,席地而坐。梦子坐在中间,翻开笔记本,开始讨论刚才练习的问题。她的表情时而严肃,时而困惑,时而被某个笑话逗得前仰后合。
阳光从高窗斜射进来,恰好笼罩在他们身上,给每个人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少年们的笑容,梦子发亮的眼睛,空气中飘浮的微尘——一切都鲜活得不真实。
杨怀梦忽然想起自己十六岁时的一幕。
那时她已是贵妃宫中有头脸的女官,某日奉命监督一批新进乐师的排练。那些乐师都是男子,年纪与此刻练习室里的少年们相仿。他们在练习间隙也会说笑打闹,也会为某个音准争论,也会在看到她时瞬间安静下来,垂首行礼,不敢直视。
她当时站在厅堂上首,穿着规整的女官服,背脊挺直,面容平静。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放肆,没有人敢与她平等交谈。她看着那些少年,心里想的不是“他们真有活力”,而是“这批人里,哪些是可用的棋子,哪些需要敲打,哪些背后有靠山”。
那时她才十六岁,却已经不会笑了。
不是不想,是不能。在深宫里,一个女子的笑容可以有千百种解读:轻浮,谄媚,别有用心,不够端庄……所以她学会了用最标准、最不易被挑剔的表情面对一切——平静,淡然,看不出悲喜。
“如果朕当年也能像她这样……”杨怀梦极轻地叹息,声音消散在空荡的长廊里。
能这样毫无顾忌地大笑吗?
能这样汗流浃背却不担心仪态吗?
能这样与男子平等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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