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记忆，对江户川乱步来说，就好像是电影一样，清晰到他能够反复重放。

“年纪大概十六七岁，右撇子，看到我时很愤怒但双手双脚都没有半点动作，所以你长期处于双手双脚都被束缚的状态，也因为这个，你的年龄可能比实际上更高一些。不过很奇怪哦，能够有这样反应的人肌肉应该该萎缩的差不多了才对，但你骨节有破皮血迹、衣服明显不合身，显然不久前你经历过一次打斗，你抢了一套衣服用来替换之前的衣服。”

少年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像是在看什么新奇的东西。

但水岛秋没喊停，他就继续说了下去：“为什么要换衣服呢？除非你穿着某种一眼就能分辨出来处的制服，综合来看，你是一所——”

“监狱。”少年提醒道：“我是死刑犯。”

“……喔。”江户川乱步眨了眨眼：“那就是有人帮你，也是他帮你逃狱了，应该是二十多岁的家伙，男性，对你有所需求也有所关照，才会细心保持你的状态从发丝到肌肉都处于正常状态，我提起这个人的时候你咬了咬牙，是你讨厌的家伙？要挟你的家伙？”

“……”水岛秋没有回答。

“你生活艰难，在入狱前长时期处于贫困状态，因为活着本身对你来说是很难的事，所以你珍惜每一分资源——纵使你是从别人身上扒下来的衣服，你也没让衣服破损或沾染血迹。不过，贫困只是你遭遇到的不公的一部分，从你看我的眼神、你的行为举止和你说话时语气变化，你应该生长条件应该很不错，从小处于势力交锋之中危机四伏，这迫使你从年幼开始不得不学习礼仪或其他你本不应该触碰的知识。你很聪明，但你憎恶自己的聪明——”

“我很笨。”白发的少年再次开口了。

这次，那少年不再是冷着脸又或者是面无表情，他嘴角露出了很浅淡的笑容：“我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

“哦~”江户川乱步露出的原来如此的表情：“因为这样的话，你在乎的人就会看向你吗？”

“……你说什么？”少年笑容倏然消失。

“我说，你骗自己很愚蠢，逼迫自己走向陌路，因为那样你在乎的人就会出现……”

不，说到这就已经太过分了。

但当时的自己还没能意识到这一点。

他只是把他知道的一股脑说出来，还用一种‘你为什么不明白呢’的态度，对那无辜的少年发起攻击。

“长期贫困、受迫害、乃至于进入监狱、被束缚捆绑，再到现在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其实你根本不是找不到解决办法。”绿眼的侦探挥舞着长剑砍向白发少年的头颅：“但你知道，如果你不受伤的话，他就不会露出你想要的在乎你的神情……你想被他看见……你想他重新来到你面前……可是，你也知道，其实他已经——”

冰冷的剑锋刺向水红的眼瞳，被攻击的那个人只是沉默的看着他，因恐惧而瑟瑟发抖。

快要劈下去了。

那一刻，江户川乱步突然产生了一种感觉。

不，不是感觉，是推断才对，但他就是产生了这样的幻觉——他拿着的剑，已经割破了少年脖子的皮肤。

再说下去的话，再说下去的话，这个人会死掉的。

不是当即死去的死法，而是死刑的宣判，一旦说出去的话，这个人就走到了死路上，再也拖不回来。

只那一瞬，片刻游走在黑暗中的侦探猛然清醒过来，闭上了嘴，收回了剑。

“他……我只看得到这些。”他紧急填补着：“我只是想说，你没那么笨，不要讨厌自己。”

水岛秋用一种空白的神情看着他。

在发抖。

就好像最后这个推断把他击溃了似的。

水红色的蝴蝶在他眼中摇晃着，颤抖着翅膀，快要被露水打到地上去。

“你……我是说，你又不是没人要的。”江户川乱步猛然向前几步：“你只是被困住了，现在完全可以重新开始吧？笨蛋，清醒一下！”

水岛秋定定看着他，而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闭了很久的眼睛，久到江户川乱步一小步一小步的蹭过去，都蹭到他身边去了，他还是靠在那，紧闭着眼。

“你还好吗？喂……我请你吃饭？红豆年糕怎么样……？你……其实我……”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甚至没给他补救的机会。

少年再次睁开眼时，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从他的眼中安静的死掉了。

“谢谢你。”他说，甚至生疏的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叫水岛秋，刚刚，吓到你了吗？”

江户川乱步并非没由来的想起那天。

他总是觉得那天的对话有些奇怪，非常奇怪，奇怪的不得了。

说到前面的时候，水岛秋明明那么平静，和他接触过的人完全不同，他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但又好像在听自己的。

再后来谈到，那种感觉就完全没有了。

到底是……

……不，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五分钟前，睡梦被连串的砸门声击破。

虽然有所预料，但这件事来的这么急，让他有点意外。

公寓门破破烂烂的敞开着，雨水的味道渗进来，江户川乱步坐在被子上，看着不速之客粗暴的搜刮了整个公寓。

水无濑家。

原来如此，来自京都的大人物，完全有权调动军警的秘密部队为他们效力。

他生动地迷茫着：“完全不认识你们说的那家伙，你们找错人了吧？”

绝对不能把秋交出去。

这些家伙彻头彻尾的不怀好意……

“欸？不信？”他从旁边的衣服口袋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照片，递给几个黑衣大汉：“和我住在一起的那家伙，长这个样子哦？”

两人的合照上，白发少年拥有一张极为普通的脸。

“有人在误导你们。”江户川乱步笃定的说着，尽管手心已经出了一层冷汗：“你们，被调虎离山了吧？”

本打算今早告诉秋……幸好，幸好他半夜离开又生了病，为了不传染给他，痊愈之前是绝对不会回家的。

“仔细想想吧，谁会在你们的行动中受利。”

“需要我给你们提示……”

千万，千万别回来，秋。

给我躲好啊，让人看不懂的你这笨蛋！

水岛秋动了动眼睛。

监狱中经常会发生暴力冲突事件。

犯人无法控制自己对狱警下手、犯人无法忍耐而互相杀戮、再或是有人试图劫狱带走犯人，各种各样五花八门。

尖锐的蜂鸣刺痛耳膜。

内部代表着危机的红光反复闪烁，走廊里传来奔跑和哀嚎的声音，寒风从走廊被紧闭的一边灌进来，冷的让人止不住颤抖。

是劫狱吧。

枪响，砰砰砰砰砰砰。

脚步，哒、哒。

有人在笑。

漆黑的影子从左侧走廊缓缓走来，水岛秋缓缓抬眸。

熟悉的青年白衬衫扣子严谨地扣在最顶一颗，略有凌乱的制服被他披在肩上，衣角随冷风飘动，他松松握着一把手枪，面具下微微扬起嘴角，闷笑声止不住从喉咙里往外挤。

“……”

“被吵醒了？”青年扭过头笑着摇了摇手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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