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的眼神还带了些狐疑和不安，顾琮拍拍她的头顶，没做过多解释。

真是坏小孩，怎么能为了外人怀疑自己的哥哥呢？

他又不会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情上面撒谎，顾琮有些无奈地想着，要解决一条外来的野狗根本就不是什么值得单独头疼的事情，他此前没有在这种事情上花费心思，是单纯觉得没有必要。

孟十三找自己做什么？无非就是不想继续再做混混，想要找个更好的出路。

很好办。顾琮想。

*

这世上，大部分矛盾的核心关键都绕不过一个“钱”字，顾琮在第二天特意请了几个小时的假，找到了孟十三他们的落脚处。

黑市的孤儿比流民街只多不少，孟十三也不例外，这十几个半大少年靠着拳头找了处荒僻的废墟旧楼当做所谓的基地，此前靠着拳头和保护费勉强维持着生活，但随着附近的普通人搬走的越来越多，他们也不得不开始考虑转移位置了。

顾琮出现的时候，孟十三觉得意外又不意外。

“呦，少爷来了呀。”被一群人簇拥着的孟十三坐在高处，居高临下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顾琮，又嬉笑一声，慢悠悠道：“你可比我想象中难请太多了。”

顾琮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不仅如此，他的态度也是当真敷衍，平日里那些讨人喜欢的开朗笑意此时甚至懒得挂在脸上，随意扫了一圈附近的环境，终于在最后的最后，很勉强似的将目光落在了孟十三身上，面无表情的提醒着：“你知道我在哪儿干活，你要是有兴趣，明天你就来一趟。”

孟十三有点兴趣，但是不多。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最擅长的就是叛逆，孟十三在这方面只会比其他人更加变本加厉，他注意到了来自顾琮的示弱——大概可以称之为示弱吧——但是他现在对这个兴趣不大了。

“为什么不呢？”顾琮反问他，“你们需要个能稳定赚钱的地方吧，保护费还能收多少？你们再继续下去，余下的这些人可能就要去找北边的那些佣兵来替他们出头了。”

说到这，少年的脸上露出了短暂又刻薄的微笑：“军团的人不搀和黑市的事情，但要是真闹到那边去，你们的结局只能更难看。”

孟十三沉默了一会，然后很用力的啧了一声。

周长江在拼命用眼神提醒他，有些事情适合见好就收，可孟十三只做没看到，他当然知道现在的结局符合他们之前的期待，黑市的活本来就不好找，特别是那些老板也不待见这些混混出身的小子，有了顾琮的帮忙，好歹能算是个新的出路。

“……成，”孟十三用舌头抵了下腮肉，他思考片刻，看似痛快的点了点头：“那我和你这茬就算过去了，但也别跟着松口气——”

坐在高处的野狗倏地咧开嘴露出犬齿，慢吞吞地表示：“我和你妹妹还有仇没解决呢，所以这事还没完。”

“……”

顾琮的额头青筋很隐秘的跳了一下。

“……无论我妹妹怎么招惹到了你，我可以和你道歉。”出乎意料的，他不过是一个呼吸的瞬间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表情更是从先前敷衍的冷淡变成了略显温顺的谦卑随和，看得孟十三大为惊奇。

“或者说你需要钱？”顾琮很认真的建议着，“我还有些钱，也可以去我现在的老板那里赊一些过来……要是能让你放过我妹妹，保证不再去招惹她的话，我都可以给你。”

放过她？孟十三想都没想就略过了这个可能，因为这种事情要她哥哥的钱就更没必要了，要是被她知道了，怕是又要被那丫头当狗往死里遛一顿，然后再把钱抢回去……孟十三摸了摸鼻子，神色仍是故作高深：“这个再说。”

旁边有人窸窸窣窣，嘀嘀咕咕：“为什么再说啊？姓顾的很能赚钱诶，这机会多好啊？”

有人煞有其事地回应：“应该是怕把钱叫低了吧？万一要是喊了个价，最后顾琮几天就能赚回来，那咱们不是亏大发了吗？”

对方恍然大悟：“哦，所以才要去他那里踩点……原来如此，不愧是老大！”

不管旁边的混混们如何讨论，顾琮盯着孟十三，最后意外很平静的点了点头。

“成。”他说。

*

无论如何，孟十三都要去一趟黑市中心的。

无论是为了小弟们口中的踩点，还是认认真真找个适合他的活为将来做打算，这一趟都非常有必要。

黑市这地方，越往里面走就越有种难以言说的压迫感，这不仅仅是来自于狭窄街道上的摩肩擦踵，也是因为真实的黑市有着天然的排外性，他们讨论着只有自己能理解的事情，交谈时用着只有彼此能听懂的暗语，外来等级低一些的佣兵都没有随意进出的资格，更不用提孟十三这不过是个十五六岁大的混混小子了。

少年僵站在原地，略有些无措的吞了一口唾沫。

有人看见他，更多人选择无视他，或是以一种微妙的目光凝视着他，他在这里走动，身体是前所未有的僵硬笨拙，像是一枚被迫塞入凝胶的坚固硬物，无法被消化，被同化，只能这么存在着，格格不入的存在着。

他走到之前说好的地方，一处位于地下的狭窄入口，有个脏兮兮的中年人踩着脚手架修着破破烂烂的房顶，抽空瞥他一眼，冲着里面喊了一声：“顾小子，你说的家伙来了。”

里面有人含糊着应了一声。

没过一会，顾琮从窄小昏暗的里屋走了出来，他穿的并不是平日里在外面的那一身衣服，而是一件满是诡异脏污痕迹的无袖背心。少年人的肩膀轮廓已经开始舒展抽长，覆着一层并不刺眼的精瘦薄肌，某种黏腻黑浊的东西溅满他的小臂，顺着手指尖滴滴答答的落了一地。

孟十三几乎是在对方出来的那一瞬间就反射性后退了一步，用力皱起眉头。

“你身上什么东西？”他皱眉反问，他这样的人本来也算是很熟悉肮脏异味的，不至于说脏活累活干不了，可偏偏此时是生理性就无法接受顾琮身上的气味，不是纯粹的恶臭，更像是血肉与污泥混合腐烂之后的恶毒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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