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号鸢/三国)没有理想的人不伤心》
『……会死哦。』
男孩说道,冷静又肯定。那陌生又稚嫩的皮囊下却是那个熟悉又清醒的灵魂。
『——你再也回不去了。』
“……嗯,我知道。”
青年笑嘻嘻挠了挠自己的短发,他忽然脸色一变,猛地剧烈咳嗽起来,他试图抹掉嘴角的血,手却颤抖起来。他忍住剧烈的痛苦,想要拿出针管来,最终却怎么也打不开棕色避光盒子的卡扣。
男孩冷眼看着他狼狈的模样,最终叹息一声,帮助他把药物注射进体内。
『……这是今天第几针了?』
青年不回答,他胡乱擦了一把满头的冷汗,苦恼地看着盒子里仅剩的存货,咂舌。
『……吗啡注射那么多,不怕呼吸抑制?』
男孩问道,却没指望他回答。他当然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毕竟曾经相处了那么长时间。
有些人就是这样,逃避自我开解的时候胆怯又懦弱,但一旦下定了决心,就会义无反顾的一往无前。
他的家人是如此,他是如此,而眼前的青年也是如此。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同样的路。
“谢啦,那,我该走啦。”
青年说道,忽然揉了一把男孩的头发,还摩挲了一下那颜色交界的地方,毕竟真的很少人有这种双色的天然发色呀。
男孩愕然,想一巴掌扇开他的手,却被青年嬉皮笑脸的躲过。
“哎呀呀,可惜了,以后看不到你这副模样了。”
他放肆不羁地大笑着,没有再看他曾经的友人一眼,转身走了。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么,』
『—— 愿君,武运昌隆。』
“嗯。”
他应道。
终是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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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人们都在说——新任的太守大人是多么年轻啊。
他上任时仅束发之年。出身低微,母为庶人,偏又早逝,族中仍有同父异母的兄长与幼弟。他没有家人,更没有朋友,他没有社交的必要,更没有人愿意自降身份去与他结好。
他日间与母亲留下的杏树为伴,夜间便和灯火里燃烧的蛾虫为友。他手里没有珠玑,没有金元,没有珍宝,没有玉器。少年便将那些草木林间的蛹留下,这就是他唯一的宝藏。
如同家仆期待盆花的盛开,贵女期盼新衣的华美,公子憧憬名望的远扬。他唯一的娱乐,他唯一的希望,寄托在小小的躯壳之上,等待着里面破茧而出的模样。
那里即将诞生的,是黑夜的蛾?是蠕动的水蛭?是不死的涡虫?还是绚丽的蝶?
他不知道。
但怀揣着这位稚嫩的期待,竟让他熬过了那空寂的日日夜夜。
可除了他,无人在意这些低贱的虫蚁。正如家族没有人在乎他,没有人注意他,没有人看好他的未来,也没有人在乎他的选择。
他的吃穿甚至不如家中的仆从,他的身份只能待在最偏远的角落。正如同交趾的荒僻至于中央的朝堂,正如家族的势力对于一流的世家。
他们嘲讽家中低贱的孩子,被奚落者又不屑于与黎民为伍,家族奚落不如他们的家系,却又挺直了腰板暗骂那些中原人狗眼看人低。
这世道多可笑,人们总拼命仰着头,好像这样就能让身子与天高。他们恨的不是身为蝉的弱小,而是自己没有成为螳螂的现实。
2
人们都在说——年轻的太守大人是多么有才啊。
他的家族为了他的兄长,那个平庸而无能的嫡子花费了心思,近乎散尽家财方才推荐给了当世大儒刘陶刘子奇。
和善而雍容的刘大人对着长子的策论频频叹息,唯有其平庸令他惊奇。反而那个家族的弃子,那个长兄的陪读,那个干着仆从活计的奴婢,却能在短短数月时间内引经据典深探《左传》之趣。
多么有趣啊,和家中的情景完全反了过来,萤火之光如何能和皓月争锋?他像是漫长干旱后终于等到雨水的飞蚁,抖落淤泥,舒展羽翼,品尝甘露的甜馨。
于是跌破了所有人的眼镜,最终被举孝廉的不是备受期待的公子大人,而是早已被遗忘的可恶的仆役。
当那个穿着华贵的长子大人,尖叫地控诉师者的偏袒,对方淡淡的回答却让他哑口无言——
“我的确举荐了一位士家子,不是吗?”
3
人们都在说——有才的太守大人是多么孝顺啊。
哪怕他的亲生父亲都忘记了他的名讳,在诏书来到的那一瞬方才想忆起家中有这么个人。哪怕在传令官催促他们接旨的那一刻,他们这才对他有些许的关心,方才想起来他连字都没有,这又如何去对得起家族的声名?
于是他便被称为“威彦”。
对,对,那陌生的男人笑道,他那出生以来就没有眼落于他身上的父亲笑道:威名远扬才配得上严正礼学,彦哲彦圣才可堪比家风刚烈。
哪怕他还未行冠礼,哪怕从无大宾对他祝辞,哪怕无人听过他的文采,哪怕未有何人征求他本人的意见,哪怕这片刻间决定的名号会伴随他的一生。
他们那么和蔼的笑,就像是敦厚淳朴的长者。好似版画里最楷睦的天人,本记里最笃实的家仙。
交趾最威严的神祇们,将他的名字刻在了族谱上,那一刀一刀的镌刻啊,如同骸骨在墓碑上刺耳的划响,烈火中劈裂燃烧的柴薪,蝉于深秋中徒劳地哀鸣。
从此他便是“士燮”,也永远都会是“士威彦”。
4
人们都在说——孝顺的太守大人是多么显贵啊。
“你是交趾的太守。”
他,他们环绕着他,不断的不断的叙说着。
“——你是‘士家’的太守。”
蚊虫嗡嗡作响,在他身边不断的飞舞。
少年被吵得焦躁起来,他手指一伸,碾碎了蚊虫的躯体,如同捡拾一颗粗粝的沙砾,于是他手指上沾染了他自己的血,那些不知名者的痕迹。
那鲜红而粘稠的质感让他忽然烦躁起来。于是他双手挥舞着,希望赶走那些缠绕的孑孓,可是他们好像无穷无尽。
木桥如何去抵御汹涌的洪水?麦田如何去反抗成片的蝗虫?仓廪如何去赶走饥饿的硕鼠?
那些嗡鸣不断的钻入他的耳中,那些血染覆盖他的躯体。他疯狂地试图杀死他们,他用刀,用枪,用棍,用棒,他倾泻毒物,献祭了自己的血肉,可是他们一次又一次的过来,永远没完没了。
终于,当他甚至不吝惜用火烤灼自己的身躯时。他们的确飞走了,飞得很远很远,他们的确是怕了的,却不是怕少年的痛楚,而是唯恐火烧到自己身上。
于是少年哈哈大笑起来,那狼狈逃窜的身影多么稀奇,这份痛苦倏然间令他着迷不已。
——可是,他的笑却戛然而止。
又一只蚊虫在他已经烧焦的手背上,悄无声息。
他饥渴的吸食他的血液,腐蚀他的精气,那是无知无觉的经历,好像一场无声的拷问,他一直都在那里。
哪怕他已经动不了了,哪怕他已经无法反抗了,那他已经无法再为他们工作了,哪怕他连杀人都做不到了——他们都想挤干他的最后一丝脉搏,耗尽他的最后一点价值。
……哦。
少年迟钝的意识到。
他们绝不会放过自己。
哪怕自己现在死去,那些蚊也会瞬间化蝇。
以他的腐肉为食,以他的脑髓为饮,把他的骸骨作为乐器,歌唱着他那卑鄙的赞歌,加封仁德与慈悲的冠冕,立起一座座名为道德的牌坊,好像这样就能掩盖他们满肚子的血肉和脏污。
没有人在乎他的想法,没有人在乎他的反抗,没有人会因此而心生怜悯,也没有人会痛惜他的遭遇。
少年还是太年轻,他明白的太晚了,他这才理解死亡不是寄生的终止,残酷不会阻拦吸血者的贪婪,暴烈无法低档利用和摆布,反而只会让觍颜之人窥伺你看下软弱,压榨你仅剩的能量,肆无忌惮地变本加厉。
5
人们都在说——显贵的太守大人是多么顽强啊。
他是被折断翅膀的蛾,不愿再为黑夜的奴仆,于是愚蠢地投了火。最终奄奄一息地被蚂蚁围住,他们分食他的血肉,唾骂他的瘦削,耻笑他的无用,又假惺惺地慨叹他的死亡。
“——可惜啊。”
他说。
“……真可悲呀。”
她说。
“这么快,就坏掉了呢?明明应该时间长一点的呀?”
他们说着,嫌弃他的血肉太少,供养不起太多的蚁后,产出的卵无法再为他们提供更多的营养。
他们把他的舍弃在枯萎的杏树旁,把他舍弃在布满蛛网的角落内,把他舍弃在炫目花白的烈阳下。好似那曾经朱轮华毂、白日衣绣都是一场泡影。
“一定是报应太多了。”
“一定是他太没用了啊。”
天地好像成了他的棺椁,树荫好像成了他的被盖。他身上华贵的服饰已经被剥去,他头上所有的珠钗都被夺走,他连夜写好的竹简被当做柴火,扔入给家中长老烧食的炉灶。他病重的消息被传至四方,他的家人愁容满面,却已经准备好了丧服和祭文,就等着他就此长眠,沉入地下,回归泥土。
他好像回到了最初。
他好像归了茧。
那被人所忽视的,包裹着无名之兽的胞宫。
“所以说到底,贱奴还是贱奴,生命力那么顽强吗?”他的父亲不耐烦地听着仆从的汇报,忽然慈爱的看着大笑的跑来跑去的幼弟,“呵,快些让出位置来呀。”
“……真是的,这种时候都不以家族大局着想,难道不知太守之位竞争的激烈吗?”
他说,惬意的喝了一口怯懦的长子递过来的茶水。
他咂了咂舌,忽然吐出了一叶茶柄,那已经被浸泡的几乎发了白的瘦叶,他嫌弃的捏了捏脆弱的茎。
“——真是个不济的家伙啊。”
6
人们都在说——顽强的太守大人是多么糊涂啊。
或许是出于声名,或许是出于压力,或许是出于舆论,或许是出于恐惧,又或许只是不想落下话柄。
他的家人们最终还是为他请了医生。当然,不可能是什么重金邀请的济世良医,也不可能是什么名满天下的悬壶大能。
他们抓——不,请来了一位走街串巷的游医,一个穿着简陋的,朴素的,甚至可以说是到了奇怪地步男人。
有人认为他是仙人,有人认为他是巫者,有人觉得他是假僧人,有人觉得他是混道士。
那是一个多么年轻又古怪的家伙啊。他的眼神天真又灵动,好像不识别人间的险恶。他在语言混乱又无礼,一些奇妙的词汇经常混在一起用,甚至偶尔蹦出来几句别人都听不懂的方言。他的礼节奇妙极了,带着邯郸学步的笨拙却又有独特的美感。
他的头发竟然很短,对,很短!难道他不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道理?人们一片哗然,他难道是哪里的囚犯吗?他难道是那里的苦役吗?还是哪家跑出来的奴隶?怎么太守大人允许这么一个人在他身边呢?难道真的是病糊涂了?还是说这是他仅剩的仁慈呢?
贵人们围观他,指指点点,没有掩饰自己的音量,好像在看一头稀奇的畜生。
这显然是不合礼仪的事情,但谁在乎呢?整个交趾国都没有一个人“愿意”去治疗太守大人,而这位却一口答应下来。他们是素有威名的士家呀,应该礼贤下士才是,应该以礼相待才对——可是,谁在乎呢?
少年沉默着,沉默着听着泥土外的喧嚣,他听见盾蝽吱吱啼叫,刺耳有嘈杂,那一张张口什么都没有说,可是那不同角度的每一张脸都似有似无的微笑着。
好似已经看见了一切的落幕,还有幕布下得到的掌声与喝彩。
7
人们都在说——
“别他娘的逼叨了。”
粗鄙之语让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声音戛然而止。
青年嗤笑了一声,突然做出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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